十日之期已到,书坊后院里人群熙熙攘攘,比平日还多着些,皆是好容易赶了稿来交画领银钱的。
收稿的二师傅最是仔细,一张张捡了来看,但有糊弄差事了事的,都要扣了银,另行追缴,若是将这画歪了衣袖画斜了眉眼的都一并刊印出去,那可不是惹了大笑话!
他面目端肃,只有看着一沓稿子都没问题了,才微露温和之意,旁的人大气不敢出,都听他一个个念出名字,翘首以待,暗暗希望自己不要有被扣下的一章。
也有的人小声议论:“也不知这回能不能全过。”
“别的我却不知道,只是钟应忱这回,怕是悬了,方才他交稿的时候,却还掩着不敢给人看,还要拉了二师傅的小厮说情!只他不知,二师傅最是铁面无私的人,这回却是搬了石头砸了脚!”
站在不远处的钟应忱:....
他不过是将画稿好生卷了,跟那小厮多说了两句排序,怎么多出这许多故事?
耳力好果然诸多烦恼,再多的蚊子哼哼也难略过。
“平生,三册书,六十五稿,可过。”
“金子安,两册书,四十三稿可过,六稿不过,扣银一两,五日内补缴再来领钱!”
有满面喜色的,也有摇头叹气的,忽然听得那师傅声音一沉,愠怒之色顿显,道:“这是谁的?”
无人应答。
“这-是-谁-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众人都缩了脖子不敢出头,直到那师傅慢慢念出底稿的名字:“黄-三-郎,出来!”
这回再也躲不得,相熟的人都看向角落,黄三郎慢慢从人后蹭了出来,只见那师傅将手里一叠画拍得甩在了黄三的脸上,怒道:“这样的画,你竟有脸交出来?!”
成百张画便如纸蝴蝶,飞得漫天漫地,转瞬间露了画上行迹,在场人甫一看时,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他们赶稿时虽有过心情急切,稍稍偷懒的时候,却也是无奈之举,便有时也只敢欠上些许力气,而黄三交出的画,竟然张张都如同蒙学稚童所作,敷衍之情几乎要透出纸背!
无怪乎二师傅生这样大的气!
黄三前行两步,急切辩道:“实是书册太多,画稿比平日多出一倍...”
“谁领的不多?平生怎么能画来!元宝怎么能画来?!”二师傅冷笑,直接喝了人进来:“把他撵出去!以后再放了这样的人进来,你们这活计都莫要再做了!”
门口伙计也慌了,忙要拖了他出去,黄三见势不好,干脆往地上一滚干嚎起来:“平生只领了三册,我却有五册!你们书坊把人当作驴使唤,签了契许了钱哄我来做活,却扣了一百多张画稿,赖下帐来不给!我便去父母老爷那里,也有得说理处!”
书坊后院正临着十字街口,他这一闹,旁人都围了上来,黄三索性就着人群哭诉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煞是可怜。
二师傅气得打抖,直叫了人来:“是谁许他接下五本书来?!”
发书的伙计直喊冤:“当日明明是他说家里老爹病重,没米面下锅,再三许了说能画好,我才与他的!黄三,你可莫要害我呀!”
二师傅径直将画稿拍与黄三:“你这画便现还与你!这只管出这门,若是哪家愿收你画稿,你便上门卖罢!”
这么一来,不发银钱事小,却缺了五本书的定额,二师傅气急,唤了那伙计道:“可还有领多了的,趁早给我剔出来!”
发书伙计受了无妄之灾,心里骂了无数句,老老实实道:“还有个姓钟的也领了五本。”
“都是册上的?”
伙计小心答道:“只有两本在册上。”
“抽出来,丢出去!”
二师傅眼下最是厌烦这等眼高手低,却要囫囵了事一味昧钱的人,又道:“把这个钟...钟什么?”
一本书往少了说也要二十来稿,便有两个学徒帮忙,又能画上多少?这样赶场子赶出来的画,能有什么好样子!
“钟应忱!”
“让这小子也滚出去!”
“钟某在此。”
无缘无故,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后排的钟应忱站了出来。
他一拱手,淡淡道:“还请师傅先行看稿,若不过时,再作定夺。”
二师傅看他只觉碍眼,喝问道:“你十天共交了多少稿子?”
“一百三十四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