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秋是顶着大雨快步跑回来的,不冷不暖的天让雨这么一浇,也冷得打颤。她几下上了桥,河边柳叶让雨滴打得簌簌作响,瓦檐上头滚落下来的已经不是雨珠子,早便连成一线雨帘,瀑布一般倾在河中,桥下津渡歇着几只叶子乌篷船,木门木窗都关得紧紧的,让突涨的河水冲得来回横动,看得人心惊胆战。
三月里头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风雨!
不知是不是哭得正起劲的老天爷听见了她心底抱怨,刚到了桥拱最高处,也不知踩着了哪一块滑人的石板,一错脚的功夫,池小秋就从桥上歪倒,骨碌碌滚了下来。
头晕眼花。
池小秋好一会儿功夫,在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慌忙去寻自己拎着的陶罐子,只见它翻倒在地上,里头的水汩汩流了大半,不禁心疼。
银鱼离水难活,这么一罐子本就不易得,这下便是拿回去,也不新鲜了。
她待要挣起来,左脚才一使劲,就知道麻烦了。
也不知是折了骨头还是崴了脚踝,总之她这会,是再难靠着自己站起来,再一转头,伞早不知让吹到哪里去了。
雨水浇得她睁不开眼睛,池小秋只能接连抹着脸,前看后看,寄望着能找着个过路的人。
好歹帮帮忙,能把她扶到旁边檐子下头。
又过了片刻,池小秋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慢慢叹了口气。
这般挨浇总不是个办法,池小秋忍着疼,一手撑上桥栏,刚一踩地上,便好似听见脚嘎巴一声,只得又坐了回去。
果真是好日子过多了便娇气了,一点苦也受不得,池小秋皱眉瞧着一会功夫就肿了老高的脚腕,索性把瓦罐拢到自己身边,支着胳膊在这看雨景。
瓦罐里头让雨叮叮咚咚溅出许多水花来,不一会儿就落满了罐子,里头的银鱼终于有了可以喘息深度,便纷纷动弹起来。
池小秋虚虚茫茫等着看有无过路搭救一把的人,百无聊赖之际,低头看那些银鱼,个个细长莹白,越显得头上一对眼睛黑沉沉两点,托出一条来,竟似透明的一般,好似琉璃做成。
池小秋将那条惊慌的银鱼放回去,对着他们念叨:“等回了家,你们是想要跟豆腐一处在油里耍,还是跟着鸡蛋放锅里蒸呢?”
钟应忱拿了伞四处出门来寻她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池小秋浑身上下让雨浇得透湿,止不住地打抖,靠在桥边坐在水里头,只能一个劲往桥根处缩,石桥栏正有个弧度,好歹能遮些风雨,头发尽都湿了,狼狈地贴在脸颊处,头半垂着。
只这么一眼,他的心便好似让人狠狠一掐又一拧,又疼又悔。
池小秋出门前,他该陪着出来的。
雨水好似小了一些,池小秋惊喜抬头,竟见着钟应忱,不由稀奇:“你怎么找过来的?”
她今儿去的鱼市可不是曲湖边的那个,钟应忱怎知道的?
“脚扭着了?”钟应忱离得近了,一眼便看出她为何停在这里,他动作极快,一手给池小秋打上伞,另一手极快地抽了蓑衣系带,将外头油衣一脱,将她密密裹住。
池小秋见他半边身子露在伞外,里面穿得比她还少,赶忙将伞往他面前推。
“已经淋了一个,这再多淋湿一个,也不划算哪!”
“先别动!”钟应忱压上她的手,将伞塞过去:“这伞你先打着。”
池小秋见他松开两手,有些不好意思:“估计你得扶我一把,我走不动路...”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钟应忱蹲着身子,将她身上蓑衣系上又仔细掖好,一只手臂揽上她的肩,另一个手臂从膝弯处穿过,在池小秋还未能反应过来的时候,钟应忱便已经抱着她匆匆下了桥。
池小秋有些呆愣。
她,池小秋,长到这么大,头一次让人给抱了。
让人放在怀里头不是那么舒服,上下颠簸来去,池小秋又开始头晕起来,她能听到钟应忱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就堂而皇之地响在她耳边,竟搅弄得人心乱起来。
“那个...我能走.....”
钟应忱只是抬头疾步往前奔,只能听到他短短一句:“事急从权。”
蓑衣盖着头脸,池小秋什么也看不见,可钟应忱确实将她护得很好,周身没有一点地方让雨水落到,正因为如此,外头的雨声反倒让人更加安宁,池小秋困倦之中,还记得给钟应忱打着伞,便模模糊糊把手里的伞往上挣了挣,安心睡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头昏昏沉沉,手里捏着梅子红绫面的被子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正睡在床上。
外头鸟雀打架,唧唧喳喳十分热闹,今春刚在檐下落脚的燕子正衔泥垒新窝,太阳金灿灿的,哪里半点雨水连绵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