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池小秋也有些恼怒:“我只是将这菜的做法变了变,许亲宴是在我池家食铺定的,真要出了事,可不是砸了我的招牌!”
方才的那四碗菜里,做法全都不对!
炸虾段是兰江最常见的吃食,讲究些的人家就用嫩豆腐皮包上火腿与虾肉锤成的绒,若是家贫,就拿虾皮也能借个鲜味,但有一样是不能少的,便是猪瞟,这道吃食借的便是虾肉的鲜和猪瞟的香,少了一样,都不算炸虾段。
青菜烧杂果里头的果子用的全然不对,松菌拌肚丝没放芥末,味道几乎变了个个儿,至于三友萝卜,压根和兰江镇八竿子打不着。
她这般一说,方氏倒从心里落下一口气:“原是为这个,许是人家打小没在外头吃过,便是吃了谁还能记上一百年去!”
池小秋又补了一句:“秦小爷身边那小哥,不大能瞧得上他的样子。每回他夹菜回去,秦小爷都端了碗上来迎,后头见你们没看见,那小哥还瞪了秦小爷一眼,我站在旁边正好就看着了。”
她这头落了话音,却没人再说话,周家几个妇人对着看了又看,惠姐眼圈一红,声音里头带了委屈的调子:“娘——”
“好了,咱们回去!让你爹上县里头,问问去!”周阿婆年纪最大最能立得住,看了池小秋一眼刚要张嘴,就让她截了回去。
“我晓得,定不往别地说。”
周阿婆一顿脚,拉了儿媳孙女忙忙走了,池小秋慢慢坐下,瞧着风拂起紫藤叶,有些闷闷地。
还有四五天,钟应忱便能回来了。
池小秋压住了自己的探问心思,只见着周家这两日都紧闭着门,也不去打听。自己掂了柳枝笼子,比捕鱼的编得还要密实些,专往水深的地方去,寻着河壁去摸螺蛳。
柳安镇多水多河,这时节正是螺蛳冒头的时候,河旁边随便搂上一把,就能搂出一篓子满满的河螺,池小秋想要找的要更稀罕一些,是只有在清水里头才能养出来的青蛳。
青蛳通体青黑,颜色乌沉,又细又长,池小秋从曲湖旁寻了一脉清溪,顺着往上游处走,只要见着越走越偏,就知道这水里头养出来的螺蛳干净。
青蛳难捞,池小秋在浅水里头摸了半天,才摸上来浅浅一层,但是这儿的青蛳一个个个头极大,品相很好,倒也不算白费了一些功夫。
池小秋直起身来,往四处看了看,记下这个地方。
一般的螺狮能放回水里养着,青蛳娇贵,池小秋怕养不活,等不到钟应忱回来的时候,不如到时再捞。
薛师傅对池小秋弄回来的这兜青蛳十分满意,他专门备了个阴凉罐子,小心将螺狮放进去,又滴上几滴素油,跟池小秋道:“只消养上一天,换上两回水,吃着便再没泥了,”正好瞅见池小秋滴滴答答还湿着的裤脚,顿了下才问她:“你自己去抓的?”
池小秋点头,低头避过薛师傅的问询,自己却忽然一怔。
到底是怎么想起要来吃螺蛳的?又为什么非要自己去抓?薛师傅问这一句,为什么
她又呆呆愣了一会儿,只觉自己最近总有些奇怪的心思,是过去许多年来从没有过的。
薛一舌哼道:“那小子也就耽搁了几天,不是已经递了信回来?你又愁个什么!”
“谁想他来?”池小秋让说中了心思,不由羞恼哼了一声,才说出声来,自己又觉得这份遮掩无从说起,便直起脊背理直气壮道:“我与他算是三四年的过命交情,便多念上几分又怎的了!”
还是在前天梦里头,模模糊糊听见钟应忱回来家,两人仍旧坐在葡萄架底下说话,一个说四月里头新上的枸杞头最好拌着配酒,一个说四月里头最衬酒的是辣炒螺狮。
两个不能多吃酒的人偏为了下酒菜拌嘴,一个说螺狮若是沙吐不干净就能吃进去一嘴泥,一个道这做菜的人竟能把螺狮炒到这个份上,能有什么手艺,吵来吵去,蓦然听见钟应忱道:“青蛳不一样。”
等到梦醒,恰好小齐哥送了钟应忱的信来,池小秋一展开,就看见最后一句写着:“勿念,立归”,耳边忽然响起床前钟应忱说的那一句——
“你是不一样的。”
池小秋把那封信攥得皱皱巴巴,到底没扔。
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好些天,这会池小秋终于想通了它的含义。
过命的兄弟交情,自然是不一样的。
豁然开朗的池小秋顿时将心中的别扭一扫而空,高高兴兴等着青蛳吐干净了泥沙,一个个捞起来剪了尾巴,倒在柳枝笼子里,用水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拿起来任何一个都看不见半点泥沙青苔,就算是把这些青蛳都洗干净了。
下油,葱蒜煸出香味,整盘青蛳哗啦倒入,池小秋一手掌着锅,每一下都能让锅里的青蛳均匀倒个个儿,糖增鲜,紫苏去寒,只等螺肉稍一变色,就立刻起锅,手一滑,就将青蛳在盘里堆出个好看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