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并无宵禁这一规矩,因此饶是已近子时,正大门街这边仍偶有过路人的谈天声透过高墙传入府内。
又是一阵马车滚轱辘的声音碾过——
屋内本已躺下的女子被声音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捏着被角的手一下攥紧,她粗喘几口气后猛地坐起,借着月色穿好了衣服,又抓过一旁梳妆台子上的木簪,随手挽了个髻。
此时才月初,挂在天边的月并不十分圆,她借着那点点的光透过桌上那个小破镜子看自己。
明明是绝色,明明德才兼备,为何只是因为出身,所有人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身为这相府三小姐,她住的院子却比不过大夫人身边的丫鬟住的。就连这镜子,都是她那嫡姐的丫鬟跟着入宫时不要的。
不行,不可以,她苏绵绵不甘心。
苏绵绵狠狠敲了下桌子,随即又怕吵到别人似地猛地缩回了手。而后又想到这院子如此偏僻,就是放声呼喊,也没人会被她吵到。
她自嘲着,出了门,直往后院方向走。相府大抵是个五进四出的规模,不过一进比一般宅子大上许多。
一路走一路走,这第一进植了松柏,是迎客的;第二进种的海棠,是大夫人喜欢的;第三进栽了文竹,是她爹要求的;第四进是她嫡兄苏瑀温的,大夫人怕扰了他念书,不让人过去;第五进是库房,存珍馐宝物的,大夫人防她,也不让她去。
苏绵绵在第三进西厢房停下,里头烛光暖暖,晃出了个埋案的人影。
她抬手扣了扣门,得到里边一声应允后才进去。
“爹。”她看着那个脊背有些弯,仍在批阅文书的中年男子道。
苏绵绵面上放得恭敬,心里头却一阵冷嘲。世人都道苏丞相以国为家,以己为父,养育大殷百姓。可对自己真正的亲生孩子,他却从来都是漠视。
自家孩子都养育不好,却去养育天下,何其荒谬。
苏元忠连眼都未抬:“如何?”
苏绵绵压下那些不忿,冷静道:“今日我故意让长公主殿下看到我,将我叫去,可王爷并未留我。后来我又跟着夏嫣然上了船,奏乐时王爷与长公主二人表现亲密,很是...恩爱。”
“既如此,那日后你便不用再去接触北庆王了。”苏元忠点点头,仍未分个眼神给她。
苏绵绵闻言一怔,花船上北庆王将自己和两名青楼女子相提并论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他听完三人的曲子后说的是:“不分高下,都着人去王府领赏罢。”
她堂堂一个正经小姐,竟是和那两名卖身女子领一样的赏赐,未免太过折辱人。
“不必接触?那父亲先前特地命我在成风亭等着王爷是为何?今日让我去引起王爷注意又是为何?只是验证王爷与长公主二人间的情感吗?”
往日的忍让和听从在此刻爆发。
苏元忠也没想到这个向来没什么话的庶女此时竟敢和他大呼小叫,还说如此荒谬的话,他猛地站起身,指着苏绵绵怒道:“江将军当年与我乃死生之交,现下廷远成婚在即,我为父辈关心他,竟是我的不对么?!”
关心?关心就用勾引人这种下作方式?堂堂丞相关心人的方式真是别致。
苏绵绵佯装被吓住,忙颤着声和他道了歉。
*
自上次花船一见后,殷长乐一连半月未见过江廷远。
原先说好每隔一日送的礼物在第七日便不送了。
原因便是每次沁书送完东西回来,带回的话都是“多谢长公主殿下”。
“你亲眼见着王爷了么?王爷神色如何?”殷长乐回回都问。
沁书回回都答:“见着了,奴婢亲手送到王爷手上的。王爷甚是高兴呢。”
以至于第三回都未等殷长乐问,沁书便抢答了。
男主回回都心情不错,上次花船上她问的那些问题应当并未惹怒他。
殷长乐看了看库房里剩的东西,对沁书果断道:“那往后便不用往北庆王府送东西了。”
钱还是得省着花,她在这无依无靠的,这些实质上的东西才能给她安全感。
若是日后迫不得已得跑路,她还能靠这些过活。
半月未和男主接触,殷长乐心情自是好得很,吃好睡好还有沁书给她讲八卦,惬意极了。
“殿下,快午时了,再不动身前往坤宁宫怕是要来不及了。”沁书轻摇着扇子,提醒榻上的女子道。
殷长乐含着颗葡萄,正看到话本故事的精彩处,便含糊应声:“去坤宁宫做什么?”
“昨日皇后娘娘身边的雨秀姑姑来常欢宫,说是皇后娘娘邀殿下今日去坤宁宫用午宴。殿下自己应下的,竟是忘了么?”沁书说着说着竟有了些嗔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