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看我一眼,起身时双膝发软,几乎又要跌下地去。
我托住她纤细的胳膊,把她被汗湿的刘海捋到一旁。
万俟生说:“我送你们出去。”
见我没有回答,他走到我们身侧,顺手把燕子的右手架在自己肩上,说,走吧。
他竟然还知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只撑着她,不太敢把手扶在她腰间。我站在另一侧,相隔半指托着燕子,沉默地走在一旁,见殿门打开,在踏出门前终于忍不住回头,问:“我在外面从来没听过有谁敢直呼帝君的大名,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帝君……”
斗篷人声音一低,沉沉笑了:“我从不曾唤他帝君。”
※
出殿门时已然天色将晚,半拉橙黄的星粒和着昏色搅动寂闷长空,远处深林依稀可闻嘁嘁虫鸣声。
燕子坐在路旁岩石上,似乎终于得以呼吸,她看也不看万俟生,咳嗽几声就要朝我说话,神色惊魂未定:“齐大侠,殿里那个人……他来历肯定不简单……他身上有股特别可怕的‘气’……他肯定不是普通人!他、他——”
我心中一跳,顾忌万俟生仍在一旁,又怜惜燕子体虚未复,不忍让她焦急,一边捋着她的背,一边从怀里摸出装水的扁嘴壶,劝她先喝些水。
燕子似乎也渴得狠了,停下话头咕咚喝水,因为身躯颤抖喝下去一半洒出来一半。
过了半晌,几大口水下肚,燕子的理智才慢慢回笼。她终于注意到万俟生的存在,害怕被他听到自己没说完的话,身体僵直一秒,低下头,拿着水壶似乎还未解渴。
这次再没有水洒出来了。
万俟生站在一旁抱臂看着我们,待燕子情绪平复,突然开口:“齐小兄弟,你真的不再考虑么?”
我有些困惑:“考虑什么?”
万俟生道:“加入我们。”
我说:“我生在小村里长在小村中,与你们本就不该是同路人。”
万俟生好像遗憾极了,又觉得不可思议。
“你年纪虽轻却是个正气男儿,应当与我们志气相投。我看你此生诸事不平,所见满目疮痍,与我们算是殊途同归,我自认已经展现了足够的诚意,齐小兄弟又何出此言?”
我说:“自然是因为我能力平平,不敢高攀。”
万俟生摇头:“齐小兄弟,你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敷衍的客套话。”
我说:“你难道真的想知道理由?”
万俟生点点头。
我说:“因为你们太危险了,规避风险是人的本能。你们动动手指就能碾死我,我却没有任何让你们兑现承诺的依凭。我手中拿着神域的秘籍,你们此前却并未派人抢夺,说明你们想要的并不只是这本书。有来有往才是合作,和你们打交道不叫合作,叫被利用。我不是没有被利用过,但你们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万俟生说:“齐小兄弟,你把我们想得太坏。我们不出手抢夺,是因为那是你的东西。大人可以助你练成天下无双的神域秘法,可以助你梦想成真,可以让你做从前不敢做、得从前不可得,难道这些还不够成为理由?”
我想信却不敢信,见他执意劝说,道:“万俟兄,看在你救了我们一命的份上,我便干脆与你托了底。若只万俟兄相邀,我不会回绝得这般斩钉截铁,我本来就无所事事,能掺和一脚天下时局也算不枉此生。可你并不能代表你们。你庙中同伴都来历不明又法力高强,更有人对我见之生厌。我手上这本书没有给别的人看过,你家大人也不见得就有十足把握。如果它只是一本伪劣制品,我们又怎么能活着走出那道殿门?”
万俟生说:“大人的话从来不会错。”
我说:“就当他没有说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这世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万俟生道:“不止是你。大人是有宏图远略的爱才之人,只要是他觉得的可塑之才,无论贫穷富贵、修为几许,都会不计代价的招揽麾下。我知道你已经无亲无故,如果你来我们这里,就和我们是一家人,你的兄弟姊妹会遍布整个行间。”他略一停顿,看向燕子:“——若你愿意带燕子姑娘进来,我们也会把她当一家人。”
燕子终于抬起头,脸色惨白:“我不想进来。”
我朝燕子笑一下,回头对万俟生道:“万俟兄,你也听到了。燕子也不想进来。你说大人爱才,可他选中我却并不是因为我是我,而是因为与我无关的一本书。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实在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
万俟生叹气:“你当真不再考虑了?”
我说:“不再考虑了。”
万俟生沉吟片刻:“那你可知道,若我们不是同路人,你们归槽返俗,便不能再记得今天的事?”
我又一点头:“万俟兄陪我们走到这里,自然不只是为了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