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翡便是活生生地被父亲用竹条打死的,他想自己当时的眼神必定是认命的,与这少年截然不同。
他心生羡慕,不由自主地探过手去,覆上了少年的双目。
少年的四肢由于被麻绳捆着,动弹不得,但嘴巴并未被堵住,趁机张口咬住了宋若翡的右腕,并恶狠狠地用眼刀子往宋若翡身上剜。
疼痛直直地从右腕钻入了宋若翡脑中,教他深感疑惑:我不是死了么?做了鬼亦能感受到疼痛?
少年遭受了将近两月的虐待,当然不会让罪魁祸首好过,他用力地咬破宋若翡的右腕,尝到了血腥味后,更加舍不得松口,巴不得咬得宋若翡失血过多而亡。
宋若翡瞧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右腕以及少年猩红的唇齿,暗道:做了鬼亦会流血?难不成我还活着?
眼下惟有这少年能为他解惑了,是以,他凝视着少年道:“能否告诉我此处是何处?你是谁?我又为何要鞭打你?”
他初次听见了自己现下的嗓音,这把嗓音分明与生前差别不大,却有些雌雄莫辨。
少年的第一反应是这宋若翡莫不是中邪了罢?后又认定这乃是宋若翡的伎俩,只要他开口回答了宋若翡的问题,宋若翡便能借机将这右腕收回去。
宋若翡陡然觉察到后脑勺发疼,抬起自由的左手摸了摸,不料,摸到了一手的血。
这究竟是怎会回事?
他与少年身处一房间内,外头阴沉着,忽然间,日头出来了,日光没入窗扉,扑了他满身。
日光并未施加痛苦予他,反而教他舒服了些,他足下还生出了影子来,因此他断定自己并不是鬼。
目前为止,除了自己还活着之外,他仅能确定眼前的少年恨极了他。
他巡睃着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感同身受地道:“很疼罢?”
——他其实很是希望能有一个人在他伤痕累累之时,这么问他,所以他这么问了少年。
少年不屑于宋若翡的虚情假意,仅仅哼了一声。
不管是甚么原因,既然捡回了一条性命,宋若翡自然不愿再死一回,于是对少年道:“你倘若松口,我便为你松绑,再请大夫来为你医治可好?”
少年瞪着宋若翡,不肯松口。
宋若翡温言软语地道:“你这一身的伤万一伤到了要处,耽误了治疗便不好了。”
在父亲病逝前,少年曾见识过善解人意的宋若翡,见宋若翡又做出了那副模样,顿时恶心得想吐,腹诽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宋若翡脑中猝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试探着问道:“你是否唤作‘虞念卿’?”
问罢,他细细地端详着少年,少年一言不发,不过根据少年的神色判断,少年确实是虞念卿。
他自小爱看话本,被山贼们掳走的前一夜,他刚刚看完《执宰三千界》,虞念卿便是那《执宰三千界》的主角,那么他是穿入话本了?而他如今的身份便是与他同名同姓的宋若翡,虞念卿的小娘,一尾雌性狐妖?
他微微侧过身去,探了探自己的下/身,幸好那物件尚在,但他身上的衣衫却是合欢红,其上以金线绣着繁复的合欢花,分明是女装。
按照原著所述,雌性狐妖宋若翡道行粗浅,素来贪财,为了得到虞老爷子的万贯家财,她用尽了手段,使得虞老爷子以为她对他情比金坚,痴心一片。
她未及过门,虞老爷子竟是一病不起。
她日日细心地照顾着虞老爷子,终于将虞老爷子感动了。
虞老爷子弥留之际,将所有值钱的物件都交由她保管,并叮嘱她好生将他的独子虞念卿抚养成人。
然而,虞老爷子过世之后,她却是百般折磨这便宜儿子,起初是用竹条鞭打,其后更是变本加厉,弄来了诸多见所未见的刑具,害得虞念卿又聋又哑,目不可视,双足残疾。
与此同时,她肆意挥霍财产,蓄养面首,夜夜春宵,采阳补阴,以增进修为。
未多久,她厌烦了折磨虞念卿,遂将其丢下悬崖,殊不知,她这一招毁尸灭迹反而使得虞念卿得了机缘,踏上了仙途。
正当她以为自己已高枕无忧之际,虞念卿重返虞家,一眼识破她乃是一尾狐妖,当即将她打回原形,剥皮抽筋,做成了一张狐皮垫子。
后来,虞念卿闭关修炼,仅仅三百余年,便羽化登仙了。
再后来,虞念卿成了三千界之主,接受仙、佛、妖、魔……朝拜之时,身下坐着的便是那张狐皮垫子,狐毛油光水滑,蓬松柔软,仿佛依旧长于原身身上。
尽管已是七年前所看的话本了,但因宋若翡同情虞念卿的遭遇,且这是他生前所看的最后一册话本,对于其中的情节,他自是记忆犹新。
面前的虞念卿虽是体无完肤,幸而五感完好。
他若能来得早一些,虞念卿便不必受皮肉之苦了。
可是他若要来得早一些,便须得早一些被父亲活生生地打死。
他穿入话本的契机应当便是被父亲活生生地打死,且同一时间,原身磕破了后脑勺。
换言之,这两个时间必须一致,不然,他便无法穿入话本。
他本该去地府,由阎王断过生前善恶,再去投胎转世,既然成为了虞念卿的小娘,他定要将其好生抚养长大,一则,借由虞念卿弥补从未被父母爱过的自己;二则,替原身补偿虞念卿;三则,令托孤于原身的虞老爷子能瞑目;四则,避免被虞念卿做成狐皮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