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我又不敢开窗。秋风亦冷,戚都督的身体状况明显不适合再受凉,所以我就任由他暗着。
进了屋,戚都督在我的帮助下脱下大氅,里面穿着一件老旧的军队制式将官服,一如他几十年的军龄那样沧桑。
从人将我带来的西洋参切片泡了茶,勾兑了些蜜饯之类的佐料,便端给了戚都督。老人家看着茶盏笑了笑,颤抖着手端了起来,颤抖着手端了起来,吹着喝了几口。
我的内心宛如刀绞,当初听华梅说戚都督身体不好,我忙着和西班牙人打打仗顾不上回来。后来准备回来了,一路上又三拖延两耽搁。
虽然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更好的应对接下来的战事,但是仅从戚都督的角度来看,我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我寻思着这个无法缕清的命题,不由的就有些发呆。戚都督喝了半晌茶,看似无神的眼神在我脸上掠过,却带起了面上再次浮现的笑容。
“启蓝。”戚都督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一个激灵,立即转头带上笑容道:“什么?您说!”
戚都督笑了笑,双眼中透露出无比的慈祥和欣慰:“你能回来,老夫老怀甚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各有自己的命数,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强笑道:“启蓝这次出海,学了一手精湛医术。方才给前辈暗自把脉,脉象只是略显虚浮,身体底子仍是好的。想必只要好生将养,旬月即可康复如初!”
戚都督哈哈笑了两声,引得他剧烈咳嗽起来。我连忙上去轻轻为他捶背,半晌他才回复了平静。再抿了口水,方才缓缓说道:
“人上五十二不称夭折,如今我六十有一,人生足矣。启蓝不必悲伤,且与我讲讲你出海之后的事情。”
我暗暗拭了拭眼泪,“哎”的应了一声,便在他身边坐下,讲起了我出海之后的事情。
此时屋里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留给我们一个独处的空间。期间回家探父的戚都督幼子戚兴国进来添了两回水,我也算是见了他第一面。
“当初我离开大明朝,立即去了东瀛。按照二叔祖的遗愿,我在东瀛最具威势的两个大名之间权术制衡,最终维持了东瀛东西分裂的格局,这一役您想必是知道的。”
我给戚都督杯子里添着热水,微笑着说。
“首辅在时常言:东夷之人心怀狭若、暴虐胆怯,其唯敬上位者而不恤贫下,其性也似虎狼。若使其恢复一统,于大明社稷极为不利。故启蓝此举颇合首辅之一,不愧其后人之名。”
戚都督正色说完,轻轻伸手捏了捏我的肩膀,轻声道:“不负所托!启蓝。”
我摇头叹道:“谁知如今东瀛再次寇边朝鲜,其意指大明,路人皆知,唯独朝堂之人不信其言,迟迟不肯发兵。”
戚都督眼睛里透出智慧的光芒,轻笑道:“如今东瀛分两路而来,名为赌赛,实为竞争。其在国内无法打破僵局,便将战火外引。如此局势,对大明而言远远好过统一军势来袭啊!”
我同意他的观点:“的确如此。敌人双方旗鼓相当、彼此戒备甚深,正是给了我方用间余地。只是若那小皇帝迟迟不发兵,只怕迁延日久,高丽一旦灭国,便没有了助其复国的口实。”
戚都督捻须笑道:“启蓝多虑了。如今朝堂之上,党争确十分尖锐,但双方均无超卓人物,不过乌鸡互啄。小皇帝朱翊钧色厉内荏,端的住一时,端不住一世,启蓝若是不放心,可有胆量亲赴京师、说服小儿?”
我轻轻哼了一声道:“都督有所不知,启蓝这次回来,虽谈不上千军万马,但亦有新式战船近百艘。大明水军暗弱,东瀛水军亦不过尔尔。纵然明攻之又如何?启蓝既然敢回来,自然是有所依仗,只是......看见那小儿嘴脸,我便想起奋斗一生、却含恨而终的二叔祖,心中痛恨罢了。”
戚都督点点头:“启蓝我素知你的为人,知你所想。你且实话告诉于我,此次回来,到底有何意图?”
说着又补充道:“我知你素有奇谋、腹隐甲兵,且有经天纬地制裁、匡扶宇宙之志。莫说你只是回来探望于我,你自己也必然不信的。”
说完,看着我不住微笑,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在广宁府初见时的场景。
想到这里,我定下决心,将自己的想法统统告诉戚都督。
“都督您可知道西班牙人图谋进攻大明一事?”我低声说道。
戚都督眉毛一挑,轻声道:“化人(西班牙人)有志于我疆域久矣。昔日我在广东任职,多有化人的传教士游走。其人以传教为名,四处刺探我方情报,我已就此事专程上书皇帝,着其警惕外邦番僧,不想今日果有动静了?”
“都督,启蓝此去西洋,乃与英国携手,大破西班牙于英吉利海峡。沉其战船不知千百,戮其水手不知巨万。如今西班牙势力已大不如前,且难再重振雄风。”我低声说道。
“哦!”戚都督惊视着我:“启蓝在西洋竟做下如此的大事?快讲于我听。”
于是,我就将我在欧洲时如何与西班牙人结仇、如何与英国人接近,又是如何寻找盟友、拆散敌方,最终在打决战中如何长短的一顿解释,听的戚都督不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