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庭前,我的心里充满了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我并非选择恐惧症的患者,但是当我的选择会严重的干扰甚至改变历史,那我就必须慎重的做出考量。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
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独自嗟叹,却彷徨不堪。
秀吉是个争天下的天才,而且因为他出身低微,更加懂得民间的疾苦,是个不错的统治者,但是对于他的儿子——我的义子秀赖,则远远谈不上优秀二字。
相比于懦弱的秀赖,德川家康在各个方面都要远远超出,而历史上的德川幕府执政的二百五十六年里,东瀛整体上都处于和平稳定的状态,这在从识字开始就战争不断的东瀛,绝对是最难得的和平时期。
不可否认,德川幕府在经历了家康、秀忠、家光三代将军将近五十年的上升期之后,很快进入了二百年左右的下降期,但是如果让别人来执政——比如秀吉完全没有治国理政经验的儿子秀赖,以及他的子子孙孙,就一定能比德川幕府做的更好吗?
之前,我选择了让东瀛持续陷入混乱和分裂,但那时我是站在大明朝的角度,为了完成二叔祖的遗愿。
可是如今呢?我还能算是一个明朝人吗?虽然从我本心而言,我并非主动背离这个国家,但是从事实来看,我确实离开了,而且应该说,是永别了才对。
即使我对大明朝休戚难忘,但那又能如何呢?我依然是那个与最高统治者水火不容、并让他从此断子绝孙的可恨叛国者。
我即使做得再多,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意义。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自作多情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再做了。
既然如此,我便只能从更加宽泛的爱来看这个问题——对于东瀛的人民,谁才是更加适合他们的顶层呢?
我代表不了东瀛的人民,或许该让他们自己选择才对。
不是么?只有穿鞋的人,才知道鞋合不合脚。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豁然开朗,于是我提上鬼切,信步出门,向着浩瀚的大海边走去。
没有什么目的,也没有方向,纯粹是想走走,放飞自己的心情。
再次来到海边的杉木林前,我忽然想起了林崎甚助师匠——第一次找到他、学习居合道之时,就是在这片杉木林。
站在林边,我似乎能听到那时林崎甚助师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句提示、每一句警醒、每一句给我指明方向的话语,都像晨钟暮鼓一样,深深敲动着我的心灵。
唉,人最幸福的时候,就是上学的时候吧。也只有在老师面前,自己才是最安心、最纯真、最靠近真正自己的时候。
不由的,我又想起了多年没有音讯的三叔祖,他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真正的老师,可惜再也找不到他。
换句话说,像他这样走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或许就是最大的幸福吧。
“启蓝!你怎么在这里?”正在我望着杉木林发呆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立即回头看去,却正是秀吉,以及跟在他身后的石田三成、黑田长政等人。
“秀吉样!你也来海边看风景吗?”我笑问道。
“是啊,这里的景色总是让人心里安宁,所以我常来此处。想不到启蓝竟然也和我有共同的想法!真是可喜可贺!”秀吉笑的十分坦诚。
我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却生出一种想要与他谈谈的冲动。于是我指了指海边那块巨大的岩石,偏头笑道:“一起走走?”
秀吉看了我深深一眼,他知道我的意思是单独走走,他知道我一定是有话要跟他单独谈谈,因此尽管我提着刀,他却绝对相信我对他没有恶意。
“你们随便去四下走走吧,我和启蓝到那边转转。”秀吉对着石田三成等人说道。
以石田三成的智慧,肯定对我和秀吉的意思明了的不能再明了,他也知道我的人品为人,因此便带着其他几人,去其他地方“随便私下走走”去了。
我和秀吉一前一后,缓步走到了巨石旁边。我放下手中的鬼切,轻轻的靠坐在巨石的北面。
秀吉见我坐了下来,他便也轻轻靠着石头,坐在了我的旁边,口中发出了“啊”的一声轻叹。
“上一次这样坐在海边,大概还是我在做足轻头的时候吧。”秀吉叹道。
我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大海笑了笑:“回头看看走来的路,你后悔自己的决定吗?”
秀吉有些疑惑的望着我,开口问道:“你是指什么?”
我轻轻笑着道:“秀吉你乃是天下第一励志之人,从连自己姓氏都没有的小角色走到今天,想必有千万的心得与经验。我问这个问题倒是唐突了。”
秀吉摇头道:“世人都道我丰臣秀吉步步走高,看到我一路走到今天,但是谁又知道我心中的苦痛?这一路走来,我......”
说到这里秀吉的语气里竟然有些哽咽,谁又能想到,在东瀛呼风唤雨的丰臣秀吉竟然会在谈到自己的奋斗史时语带哽咽?
可是我懂,于是我轻轻呵呵一声,语气淡然的继续说道:“有道是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饵而不见钩。秀吉你这一路走来,多少明枪暗箭,多少明疤暗伤。可是走到今天,你当年想要的一切都有了,你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