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元年,南宫崇德正殿。
群臣迎着黎明的初光,三两成群、鱼贯而入。
刘辩伤势还未转好,不过不再吊着左臂,而是紧缚创口,着冕服,戴帝冠,在黄门“天子临朝”的高喝声中坐上天子之位。
下首的文臣武将分列两侧,大将军袁绍及太傅袁隗居于位首。
闻声,诸臣当即跪下,将笏板平置于面前,合手伏拜,齐声喝颂。
“陛下千秋万代!”
“起。”
须臾,黄门声音又响起。
众人平稳起身,重持笏板列好,便开始议事。
何太后在垂帘后听政,刘辩就如同个傀儡呆愣坐着,恰时应和两声,其余时间都在旒珠后打量着座下的臣子。
黄门回身行礼,得到应允后上前一步,打开手中的诏书,面对群臣,昂首念道。
“封袁绍为大将军,统领国舅何进之兵马。”
“臣拜谢陛下。”
袁绍旋即出列,躬身揖拜。
而黄门则继续念道。
“进闵贡为郎中,封都亭侯。”
“臣拜谢陛下。”
闵贡许是第一次列朝,持着笏板的手微微颤抖,言辞却不失得体。
“救驾诸人皆有赏赐,赏玉带一条,明珠两颗。”
“另,十常侍作乱之时获罪蒙冤的臣工皆官复原职。”
“谢陛下!”
……
诏书念了快半个时辰,而后便是一些复兴提议和冗杂军政。何太后屠户之女,自是做不得女中尧舜,当即昏了头,噤声不言。
刘辩听得也是晕乎,纵使他这几日读了不少经论,可有时也不得不承认,天纵英才和平庸之人间的差距如同山壑,怎么也填不平。
“退朝!”
等他回过神,群臣已经开始陆陆续续退出殿门,只留他坐在高高的位置上,不着天不着地。
“陛下伤势未愈,早些休息。”
何太后面色有些憔悴,但还是强撑着跟他说了体己话。她想做权倾朝野的太后,刘辩也想做振兴汉室的中兴之主。可是,终究力不从心。
“母后也多注意身体,安心养身。”
他的薄唇在冠帘后不停嗡阖,最终归于永寂。
他能窥见风云涌动,也能看见明枪暗箭。
斗!斗!斗!
汉室至此,军阀割据,拥兵自重。他曾见过千军万马,奋勇杀敌,但那都是州郡封国的私兵,不是他皇家的军队。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坐在皇位上的象征而已。
只要将他握在手中,他们要的权啊利啊,不是张手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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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宫内,李成正在耐心地为刘辩褪下冕服,换了身月白色常服,广袖长裾,贴合着他的身形。
他还欲往他腰带间坠玉,当即被刘辩制止了。
“太累赘,朕还有事,你同我一道去。”
“诺。”
已近巳时,曹操穿着朝服立在学宫外,翘首以盼。阳光正好迎头照下,难言的燥热令他的鬓间闷出了汗珠,簌簌而下。
“曹卿宫内请。”
“谢陛下。”
语毕,刘辩便先行踏进宫内,其余人等随行。
学宫附近栽了茂密的树,如华盖般将偌大的宫殿笼罩在阴影里。
地板的纹理有些硌脚,刘辩走得缓慢,待黄门推开扇门,他才发现了内里的乾坤。
“这便是卿要授的课?”
跪坐到垫席上,刘辩唇边携了抹笑意,可看着看着,嘴角不由撇了下去,整个人彻底僵住。
那些广阔无垠的区域是他大汉的疆土,却是他从未触及的地方。
小皇帝瞬间的神色转变并没有能逃过曹操的眼睛,他走到木架前,挎着宽大的朝服,慢慢跪坐下来。然后,将官帽缓缓摘下,放置到地上。
“天下九州,皆在此地图中。”
“不过今日,臣不讲宏大的州郡之争,只讲讲县政。”
他曲腿再次站起身来,将图架翻了过来。
那是另一张地图,细而密集,全都是刘辩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中平元年,臣破黄巾贼有功,被迁为济南相。”
他未着官帽,发髻蓬松,用手指轻轻抚过地图,目露怀念。
“济南国辖下有十余县,就是如今,臣看着崎岖道路也能说出那的名字,这是覃县,这是乌县......”
他的手指有厚重的茧,刘辩脚尖支地,倾身仔细看他指的轮廓,一圈一圈映到心中。
“臣第一天抵达,就被给了个下马威。”
“冷冬时节,立在县长吏的门口,听里面莺歌燕舞,自己的肩头却全是落雪。”
“百年难遇的寒冬,百姓缺衣少粮,昨日还打招呼的人,当晚可能就冻死在家中。”
他眉眼明朗,盯着刘辩,却见皇帝的目光澄澈无暇。
然后,慢慢、慢慢,绷出了几绺血丝。
“后来,大雪纷飞,低矮的房屋被压垮,孩童不知所踪。臣领着县民在冰天雪地里刨坑,刨得指甲倒翻,满手是血,差点疼晕过去。”
“可是不敢呐,多刨一刻,便能多救一人。”
左右脚相绊,他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而后,身手敏捷地盘腿而坐,仰首大笑起来。
“臣领人救灾之时,那些县长吏在干什么呢?”
“在热酒艳曲相伴的温柔窟里醉生梦死!”
曹操粗喘口气,一掌拍在地图中心,直拍得木架陷下去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