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烟扒在桌子上,踮起脚,努力够着往外看,看清了兰鸿脸色微红,猛摇折扇的样子,心里的不安突然散了些,歪头对他说了句,就跑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因着夏日太热,染烟也失了逛京城的兴致,每日热衷和杏娘做各种消暑之物,从凉茶冻羹小点心,下酒的糟毛豆凉拌菜,到饱腹的凉面油饼白切肉……
只是兰鸿有时候不回来,有时候回来晚,倒不是每次做了都能给他吃到。染烟心有所憾,只能等他在家的时候,把十八样东西全做了出来。
这样一来,兰鸿倒是还好,长渠却对杏娘叫苦道:“我不能再吃了。本就闲散了,天天这么吃,我怕以后真的只能给小姐做个杂役了……”
染烟正好来找杏娘,听了一耳朵,却没大听清,反安慰他:“长渠,你哪里就是闲吃饭了,很多事情,多亏了你,不然我这样小的力气,很多事情都做不成!”
长渠对着杏娘偷偷吐了个舌头,回身又喜眉笑眼,说:“谢谢小姐夸奖!”
染烟好几次想去铃铛家,却偏巧杏娘每次都不凑巧,总有事情,却又怕她迷路走丢了,不肯让她一个人去,只让她等等再说。
自从那日回来,染烟总念着铃铛,有时候说,铃铛把她娘留给她的玉坠捡到归还,真是大大的好人,与自己有了恩情,理应报答一二;有时候又说,她和铃铛真的很有缘分,一点不相识,却有缘在破庙里一起躲雨,又正好住得不远;过一日又说,铃铛家的花园真的好看,那日下了雨,都无缘细看,真想再去观赏一下……
凡此种种说法,染烟自己心里却知,最主要的是,那日铃铛突然让她觉得如同娘附了体,让她忍不住想要再去见一见。
这一日,染烟再说,杏娘终于点了头,说自己先去铃铛家问问,约一个日子,去拜访于她。
染烟极为高兴,又同许嬷嬷商量,是否要带什么礼物给铃铛和秦大娘。最后定了,做一些茶点带去。最近染烟同杏娘新学了一种茶点,用冰粉做料,里面放上清洁过的鲜花,做出来后,晶莹剔透,就似绽放的花朵被封在了晶莹剔透的琉璃里,极为好看,味道也不错。
染烟数着日子,终于又去拜访,见到了铃铛。但是大多数时间,倒是在和秦大娘闲聊。铃铛的性子真的很冷清,特意去见她,也得不到她的热情和亲近。
不过因为见多了厌恶她和可怜她的人,染烟却暗暗觉得,铃铛这样反而让她很自在。
染烟便似一个去铃铛家做客的小孩子,由秦大娘引着,看这里,逛那里,又拿了好些点心来给她吃。
铃铛则静坐在房内,透过窗子看着院中,神情没落,郁郁寡欢。让染烟生出一些忐忑,觉得自己冒昧做客,是打扰了她的清静。
就连染烟精心准备的食物,她也只淡淡地谢了一句,连句敷衍的夸奖都未曾说。
染烟对人并没太高要求,只要不害得她厉害,她都会觉得是个好人。但是对于铃铛的冷落,心中却抑制不住地委屈,渐渐对花草景观也失了兴致,回到房内,抿了嘴,打算告辞。
铃铛正坐在桌前喝茶,见她走到近前,转身看了一眼,从身上拿出一个洁白的帕子,递给染烟,说:“擦擦汗。”
染烟心里正琢磨怎么告辞,机械地接过,才发觉方才走来走去,额上已经起了薄汗,就拿起帕子拭了拭。擦完了,又开始忐忑,这下弄脏了铃铛的帕子,是该道歉,还是帮她清洗?
正把帕子捏在手中犹豫不定,铃铛却从她手中抽出帕子,顺势站起身,帮她拭了拭右眼下。染烟闭上眼睛,闻到似有似无的女人香气,手帕擦拭在脸上,又轻又柔,真的有些像小时候,娘为自己擦脸。
心中的委屈顿时汹涌,几乎压抑不住。
秦大娘正走了进来,看了看说:“唉哟,怎么把花粉沾脸上了?江小姐莫不是蝴蝶仙子下凡!”
染烟破悲而笑,睁开眼睛,看到铃铛脸色依然如故地冷淡,弯着唇说:“谢谢铃铛姐姐!”眼里却隐隐仍有些未散去的水光。
晚上,兰鸿却又没回来,染烟因为白天的缘故,有些想念母亲,又想起诸多往事,竟是失了眠,就悄悄开门,在院子里望着月亮叹气。
有年夏天,昌平镇特别闷热,染烟生了满身的热痱,又痒又热,完全睡不着觉。娘就抱着她,坐在茅草屋前的大石头上,给她讲月宫里的故事,让她辨认大大圆圆的月亮上面,是不是能看到树和人影,还有只小兔子。
染烟并看不到,就睁圆眼睛,费劲心思去看,去猜,倒是真的能忘记痒和热。
但是今晚,望了会子月亮,又跑去芭蕉树下,发了半天呆,却仍是毫无睡意,转悠来,转悠去,又开始算计兰鸿这次会不会好几日不回来。进了东屋,侧躺在兰鸿的床榻上,翻来覆去,滚了半天,终于合了眼。
几乎有些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仍然醒着,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小白兔,红眼睛,两只耳朵长又长……”
这是娘教过的童谣,她早已忘记了,今夜却突然全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