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虽停了,偶然一阵风过仍是会将枝头檐角的雨滴吹落,有几滴就落在闵之的脸颊上,乍一看像眼泪。
闵之抬手拂了拂,姿态潦倒。
他一向矜贵,脸上鲜少露出这样卑渴的神情。
见陈茗儿不做声,闵之又低声问了一遍:“茗儿,你也觉得我护不了你是不是?”
他这样固执,反激出陈茗儿几分怒气来。她低下头,正视着那双写满渴盼的眼睛,抿唇笑了笑,“你护不护得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从没护过我。”
“茗儿?”
闵之微微瞪眼,尾音上扬,似是受了冤枉。
“不是么?”陈茗儿嘴角的笑意更深,她转头看了看别处,淡道:“不管是闵源,还是你府上其他的人,他们欺负我的时候,你又做了些什么?”
闵之微怔,“可你知道,只要我心里有你,我对你好,他们就永远不敢太过分。有些小打小闹,也不过是闹气罢了。”
陈茗儿缓缓地点了点头,“好一个小打小闹。”
“你不要曲解我,她们若真是敢伤着你半毫,不管闵源还是什么人,我觉不会轻纵。可……可大家终究是要当一家人,同一个屋檐下,总不好事事计较,为长久计,总得忍让些许。”
闵之急于辩解,说话又急又冲,竟有唾沫星子飞溅开,引得陈茗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长久、忍让还有家门……
陈茗儿突然意识到这些的确是闵之经常挂在嘴边的,他这么劝陈茗儿,他也这么劝他自己。
闵家是京城新贵,根基尚浅,不得肆意。就像上一世,明知公主下嫁就是赌气,专挑跟沈则关系亲近的闵家,但闵之仍是乖顺地听了家里的安排,连些许的挣扎都没有。
他似乎总有说不出的难处,道不尽的苦衷。
陈茗儿慢慢地呵出一口气,这口气在胸口都快冻成冰了。
风越发的凉了,陈茗儿捏了捏领口,缩着脖子道:“我想回去了。”
有些时候,你还想把话说清,把疑问道明,把那些委屈,那些不甘都一一摊开晾晒,想要把眼泪晒干,想要追问解释,想要安慰。
可有些时候,你什么都不愿再说,又或许根本就无从说起。
闵之一把攥住陈茗儿的手腕,几近哀求:“茗儿,你信我。若是从前种种叫你觉得受了委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护你,啊?”
他下了狠力气,骨节都因用力泛了白,陈茗儿皱了皱眉头,用力将自己的手腕挣脱开来,“别执着了。”
这四个字,没有恼怒,没有厌烦,闵之听到的,都是悲悯。
陈茗儿不再管他,只快步往前走,这个人以及同这个人相关的那些过往,都扔在身后不要了。
虽只隔了一道门,前院却鼎沸异常,传令兵从大门奔入,连胜高呼,“襄城大捷,襄城大捷!活捉敌将宇文休,活捉敌将宇文休。”
陈茗儿先是一愣,紧着就见傅婉仪推开房门,同是迷茫。
“未闻出兵,怎么就大捷了?”
襄阳是楚国重镇,破了襄阳,楚军就等于没了眼睛。更何况,宇文休是什么人?那可是楚的大将军,司空乾通兵法,却因双腿受刑残废不能战场杀敌,宇文休是他的利刃,可这把利刃许是磨得太锋利,折损得也极快。
沈则看似坐以待毙,竟这样不声不响地定了胜局?
先是宇文休,下一步就该是司空乾。
傅婉仪心口狠狠地绞了一下,本以为五年前就已是死别,谁知还要再遭一回。
见傅婉仪脸色不佳,陈茗儿上前搭住她的小臂,关切道:“医正?”
傅婉仪慢慢抬头,眼神愣愣的,好半天,一字不语,只有叹气声。
“我没事。”
傅婉仪轻轻拨开陈茗儿的手,独自回房去了。
一直到入睡,傅婉仪都没在说过一句话。
新换了地方,即便身体已经疲乏困倦,脑中的杂念却似走马灯。
后半夜,弥漫了半个多月的残云终于层层散尽,露出一轮圆月来,格外皎洁又格外清冷。
陈茗儿就着窗边看了一会儿,总还是觉得不过瘾,便裹了斗篷轻手轻脚地出来。
前院的灯还亮着,窗上剪出一道孤独的背影,看上去郁郁寡欢,不像是打了大胜仗。
陈茗儿上前,轻轻敲了敲窗棱。
人影晃动,拉长又缩短,咯吱一声响动,陈茗儿往二道门处探了探头,沈则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拢着烛火,眉眼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影:“夜深了,你不睡觉,趴窗户上吓人。”
陈茗儿缩了缩脖子,老实说:“我睡不着,出来看月亮,谁知你也没睡。”
听了她的话,沈则无意识抬了抬,吹灭了手中的烛台,“赶了这么多天路,还不累?”
“累,但是睡不着。”
陈茗儿攥着斗篷的下摆,眼睛四下打量,想找个能坐下说话的地方。
沈则看着她:“睡不着,想看月亮?”
陈茗儿迟疑了一瞬,突然有些不确定了:“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过来。”
陈茗儿心下突然敞亮,话也跟着活泼起来,“我这不是生怕犯了将军您的忌讳嘛,谨慎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