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丰寽登门拜访了。
他从晴婕那里寻找不到突破口。在他看来,晴婕就像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傻丫头,已经彻底被荀竹骗了个晕头转向。
“咚咚咚”。
打开院门,见到是他,荀竹并不感到意外。
挑眉:“贵客啊。在下多次登门无缘得见,倒是劳烦顾小弟亲自前来了。”
顾丰寽向下弯弯嘴角:“多次登门都碰不上面,真巧啊。呵呵。”
荀竹:“呵呵。请进。”
顾丰寽踏入荀竹的家门,整座小院的布置摆设一览无余。除了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外,空荡的院落,进入堂屋后,简朴的桌椅家具,没有任何瓷器、盆栽或字画的装饰,干干净净得仿佛荀竹脸上的表情。
哦,有两样东西很多,一样是画满小人图的画纸,一样是已经装订成册的故事画集。
转身定定看着荀竹,顾丰寽抽抽嘴角,用一种压抑而又讥讽的语气:“如此,你还能娶妻?”
荀竹抬手示意他落座,一边给自己和客人倒了杯茶,一边反问:“如此,为何不能娶妻?”
“你拿什么娶妻?”顾丰寽紧起双目,“你拿晴婕帮你卖画赚来的钱,再娶她?那个傻丫头,真是活脱脱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不知为何,荀竹被这话逗笑:“所以我才会更辛勤地作画,以报答她的看重和付出。我二人为结为连理,共同费心费力,这种情感,顾小弟还从未体验过吧?”
当即,顾丰寽想笑。笑话,他怎么可能没体验过!
当年不亦是他辛勤作画、她体贴关怀,二人共同费心费力地赚取几两银子,然后拿去……
陡然间,顾丰寽的目光垂下,面容再次紧绷。
荀竹用余光瞧他一眼,没再说话,端起茶杯喝口茶,想想今日能带晴婕去哪里玩。
沉默片刻,顾丰寽回神,对比荀竹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他不知自己为何有些底气不足。
看到桌子上放着的一本画集,正是那晚曾听到过名字的《幽魂美人》,怀着轻蔑的态度伸手拿起,随意翻看。
随着几页画从目光中划过,顾丰寽眼神微动,立即收起随意的态度,皱眉细看起来。
虽是极为简单的人物场景小画,但线条流畅简洁、颜色融洽,既能保持画面干净,又能显出内容丰富,实在可见功底。
他不由地惊疑抬头看向荀竹:“这些都是你画的?”
“当然。”
“可有其它端雅之作?”
“这便是端雅之作。”
“这?”顾丰寽失笑,“这算什么端雅之作,不过是供人消遣的玩乐。”
荀竹摇头:“画,本就是供人消遣的玩乐。只是有人以欣赏意境为乐,有人以欣赏画功为乐,而普罗大众,则以欣赏有趣为乐。都是乐,何分俗雅?只以少数人的喜爱为‘雅’,我不认同。”
闻言,顾丰寽紧紧皱眉:“诡辩。俗就是俗,雅就是雅,嘴硬不承认,倒会显得你狭隘。”
荀竹挑眉摇摇头,并不与其争论。
“荀竹,你在作画上是何样的见解,我不在乎。我此番登门,只是想告诫你离晴婕远一些,不要打她的主意!你若想在画艺上有所精进,我可以帮你,甚至帮你开拓在都城的人脉,将你的画引荐给各路贵人。可晴婕,你想都不要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自认是个君子,为何不敢想?何况……”
荀竹侧身,手臂倚着桌边,似笑非笑地问:“晴婕早晚是要嫁人的,难道无论是谁上门提亲,顾小弟都是这般态度?如果是在下实在入不得顾小弟的眼,那你何不自行为晴婕张罗一门高门亲事?二八芳华,最是悦目,岁月可耽误不得。”
二人的目光对视在一起。荀竹眼中带笑,看起来很温和,却是笑里藏刀。顾丰寽目光如火,看起来很恼怒,却是怒中含慌。
片息,顾丰寽甩袖起身,一言不留,大步离去。
荀竹悠悠叹声:“唉,少年人。”
……
顾丰寽两头没讨到好,情绪一日比一日郁闷焦躁,脸上成天就写着两个字:阴鸷。
又正逢要尽快完善太后寿宴的宴乐图,每天都得早出晚归地留在宫中的画院里,所以根本没时间管束晴婕。
往往是他早上出门时,晴婕还在磨磨叽叽地吃早膳,等他黄昏归家,晴婕又像一天没出过门似的乖乖在看故事画。
可一问做饭婆子,除了早饭,这丫头根本不在家。
让顾丰寽只能明知她和荀竹在接触,却无法阻拦。为此,作画时每每心不在焉,被旁的画师提醒过好多次。
他知道所有人都期待他能再出一幅佳作,甚至是传世名作!可他不断告诫自己,才能做到勉强集中精神。
不专心致志,完成的画作自然不能达到完美。虽然皇上和太后依然很满意,但顾丰寽和画院中的其他大师知道,这幅画的完成只达到了七成,远非他能达到的最好水平。
这对一向在画作上精益求精的他来说,绝对是无法高兴的事情。
顾丰寽极无奈苦闷,又极清醒理智。不是他的最佳技艺,却是他目前这个情绪状态下的最好水准。
他知道,如若脱离不了眼下的心态,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做出令自己满意的画!
……
时值黄昏,虹剑宗的剑意广场,还是辣么热闹。
不知道哪个聪明的家伙,想起来能把千里镜用在放大三千幻境的冰玉石直播上,这下好,远隔三里地都能看见圣灵山上有一处光面。
可毕竟是几百倍的时间流速,低阶修士只能看到一面抖动的光晕,境界越高,看到的画面才越多、越清晰。
“大师兄,现在进展到什么地步了?”白悦茗还是忍不住前来探听情况。
一直没离开过的奚洛安简单描述:“顾少主对荀竹的提亲,反应很大。登门拜访荀竹,但第一次交锋,铩羽而归。”
“啊!?”
听得周围的宗门弟子们一片惊愕。
“那荀竹到底是何人,竟能压得过顾少主一头?”
“年长几岁,难免多几分阅历,不足为奇吧?”
“这话不对,区区一个幻境人物,阅历能压,威严气势也能压?那你也太小看顾少主了!咱们修真者投生这种凡尘世界,气势都是自带的。且不看顾少主在那皇上面前也一派沉稳气度,令皇上赞不绝口。荀竹还能比他们世界的皇上还厉害?”
“嘁——情敌见面,谁愿意弱了势头?再是幻境,也能孕育能人。又或者保不齐顾少主就是境界高、气势……唔,”小小声,“弱呗。”
幸好溘意夫人的心思不放在这些闲言碎语上,要不然非得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叫母老虎发威!
仙华门众人的神情都很紧张,因为大家全意识到,自家少主的心境终于来到一个波动期!
溘意夫人死死揪扯着手帕,紧张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这几天真是听够了旁人的闲言碎语!都在说她儿是木头脑子,都在说仙华门上下把自家少主给惯坏了,都在说全怪她逼儿子修炼太变态,逼得寽儿成了……高修低情???
我儿,快悟吧!!!
……
交完宴乐图,总算能轻松一段时日。
顾丰寽请了数天的休假,打算窝在家中当看大门的。
“伯母,我去隔壁啦!”
顾伯母根本不管,倒是顾丰寽一听见声音就现身阻拦:“不准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体统?
晴婕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什么提桶?我都快嫁人了,还提桶?”
顾丰寽紧紧攥手,眼睁睁看着根本管不住晴婕,那丫头飞一样地溜走。
他真的很焦躁,一个人呆站在院子里,盯着院门的方向,满脑子都是要阻拦晴婕嫁给荀竹。但如何阻拦,他毫无头绪。
要不……就按荀竹所说,给晴婕寻门其他的亲事?
顾丰寽眼神一定。
荀竹家境贫寒,本人也见识浅薄、胸无大志,晴婕自然不能嫁。
得给晴婕找个知书达理的!
想到此,顾丰寽焦急询问母亲,附近哪里有媒婆。令顾伯母又惊又喜,以为是他开窍想成家了。
知道母亲很不愿意他掺和晴婕的事情,所以顾丰寽只假称是帮人询问。
顾伯母只当儿子脸皮薄,满口答应这两日就打听。
想货比三家,找个靠谱的。结果没几日,媒婆还没找见,晴婕的父母就到了益安城!
今日晴婕一上午都没出门,顾丰寽还心喜是监视奏效了,哪料用过午膳,晴婕就衣着妥当,打算出门。
“你又要去哪里?”
“我去城门口接我爹娘。算日子,他们是今日要到的。”
顾丰寽一惊:“你爹娘来了?”
“对啊,”晴婕歪头,向后看顾伯母一眼:“伯母说与其让竹哥哥回乡拜会二老,不如让二老来晋都,不仅能看看竹哥哥的情况,还能顺便逛逛都城,在都城过个别样的新年。而且伯母也想和我爹娘聚聚呢。所以我就写信让我爹娘过来了。”
顾丰寽瞥母亲一眼,在他为数不多想要思考的问题里,根本不包括母亲做事的用意。
他拿起外衣:“我随你去。”
“不用,竹哥哥会陪我的。”
“……你是随我家来晋都的,你爹娘来了,我岂能不随你一起迎接?”
“哦?”晴婕先惊,后笑,“说得对。哥哥竟然如此贴心,真是稀奇!”
顾丰寽一怔。
贴、心?
他是从晴婕口中第一次听到,这样形容他。
顾伯母故作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绣绷,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儿子的神情和行为。看到儿子焦急出门的背影,嘴角向下,脸色甚不好看。
顾丰寽最近的反常情绪是为何,当娘的岂能猜不到?
总感觉局势反了。可又说想找媒婆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样,得赶紧挑个妥当的媒婆,多给寽儿看看其他家的好姑娘。有了对比,他才能知道那丫头除了一张脸,实在不入眼!
晴婕:谢谢,这样的评价,我很满意!
晴婕与顾丰寽离开家,与在外等候的荀竹汇合,三人一起去城门口迎接……其中两位未来共同的爹娘。
共乘一车,一路上,顾丰寽没有说话。为什么?
因为……
荀竹拿出清洗好的红柿子,递给晴婕:“很甜,我一直记着要带来给你吃。”
熟透了的柿子,软软的,晴婕心喜地接过,却又懊恼:“还是不吃了,吃得两只手和嘴边都黏糊糊的,不好清理。”
“无妨,”荀竹一边说,一边拿出裹在汤婆子上的湿润葛巾,“我有料到,所以带了浸湿的葛巾,可以擦的。”
“哇,竹哥哥就是贴心!”
于是晴婕就放心地吃柿子。
荀竹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你比小花猫吃得还凌乱。”
嘴里咬着柿子的晴婕佯装生气,哼哼两声。
荀竹又问顾丰寽是否食用,顾丰寽头靠车墙板,装睡着,没有理会。
闭上眼睛,一直在想“贴心”两个字。
一直在想荀竹竟然会带柿子,还会带湿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