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行。
思考了一会儿,道:“他既仗着身份,我便去求父皇,让他赐你个官职,比他还高,让他以后见了你给你行礼。”
越想越是个好主意,笑嘻嘻一拍手:“就这么办!”
南若愣愣,面露迟疑。
长乐公主下巴一抬:“你要说不,我就生气了。”
南若便只能应下,无奈苦笑:“谢公主提拔。”
长乐公主已经换了个话题,说起了此行见闻趣事。
说了一会儿,有戴花冠穿蓝袍的宫女过来:“娘娘听说公子来了,命奴婢过来请公子过去一叙。”
“劳娘娘惦念。”南若起身,又朝宫女笑道,“多日不见,姜绫姐姐安好。”
姜绫掩唇一笑:“谷哥儿也安好。”
专为椒房殿服务的宫人近百,但女主身边常用的只十个大宫女,称四锦六绫。
四锦是女主心腹,都已自梳不会再出宫嫁人,六绫则不定期更换。
女主给自己宫中定下了积分升迁制,每个岗位都有明确的积分定值,所有进来的宫女太监,都从最低等的洒扫跑腿开始,分数累计足够才能升迁到上一级,犯小错扣分,大错直接遣走,分数连续三次降低,也会被遣走。
每个岗位除了对应的工资,还有配套福利。
吃穿住用,只有相应的岗位才能使用相应的规制,譬如叫阖宫宫女欣羡的花冠,只有四锦六绫能够佩戴。
这本是女官的穿戴,按制皇后身边会分配一位正四品凤仪女官,凤仪女官负责侍奉辅佐皇后,在皇后失态时及时提醒圆场,凤位空缺时,还会暂代打理椒房殿,等下一任上司上任。
但女主的凤仪女官在女主上任没多久就犯了大错,竟对皇后起了嫉妒之心,对没满周岁的荣王下药,被震怒的男主处死。
经此一事,女主拒绝了再补一位女官来,更依赖身边的宫女,为了给宫女体面,也是助威,让她们做女官打扮,虽没有正式官职,行事权力却与女官无异。
宫中身份地位就是脸面,为了保住脸面,宫女太监们会拼命努力不让自己被人比下去。
尤其对宫女而言,若能升迁到六绫,等到年纪皇后亲自保媒不说,还会送出丰厚的嫁妆。
在这之前,皇后妃嫔身边的人员不常变动,其他宫人很难博上位,也只有极其得宠的宫女才会得到主子保媒,大多数宫女只能回家托付父母家人。
有了这个制度,宫女们便可以凭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博一个未来。
宫女们削尖脑袋都想进椒房殿,六绫竞争激烈,每一个都是人才中的人才。
以至于被皇后赐婚六绫,也成了勋贵士族的荣耀,甚至对耕读出身的士子来说,娶一个六绫比娶普通大家闺秀更值得高兴。
也因此,六绫们比任何人都要遵守规则,且盯着下面,绝不允许下属使隐私手段连累到自己。
这个制度虽然不能说百分百完美,但已经很值得感叹。
以小见微,只这一点,南若就知道女主已经不是原文里那个拉着丫鬟手说要姐妹相称的小女孩了。
这是他一穿过来就决定不暴露身份的主要原因。
南若和长乐公主一道去了正殿。
进门的瞬间,他无声深呼吸了一口。
同一个世界两个穿越者历史性的会面,该值得紧张一下。
进门一抬眼,便瞧见了居中而坐的女主,当今皇后郑凡儿。
容貌不用多说,女主哪有丑的,她嫡姐当年是名满京城的第一美人,同为姐妹,她自然也不差,加上这些年养尊处优,举国之力供养,美貌丝毫没有因年纪增长而减少。
郑皇后去年刚过了三十整诞,保养的极好,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若再清减装扮,许还能再显年轻些,也难怪番外和男主微服,常常被人一见钟情。
她端坐在正位上,自有一股雍容富贵之气。
“娘娘万安。”南若行礼。
“快起来,不用多礼。”郑皇后含笑,“多日不见,谷哥儿瞧着清减了些。”
南若还没来得及开口,长乐公主已经跑到郑皇后身边,挽起她的胳膊坐下义愤填膺道:“还不是傅卓,他又欺负谷哥儿,谷哥儿都受伤了,母后,你跟父皇说说,让他给谷哥儿赐个官职,叫傅卓以后一见谷哥儿就行礼。”
郑皇后失笑,点点她的额角:“又胡说,你当官职是你带回来的玩具,想分给谁就分给谁。”
长乐公主还真这么想的,抬抬下巴:“父皇是皇帝,一言九鼎,他下了旨,谁敢不听?”
一个官职而已,她都说出去了,若做不到,岂不是太失面子,旁人怎么想她。
悄悄晃了晃郑皇后的胳膊撒娇:“母后……”
郑皇后无奈:“好了好了,母后知道了。”
安抚住女儿,朝南若关切问:“伤得如何?可好了些?”
南若羞愧:“并不严重,只皮外伤罢了,叫娘娘为我忧心,实在惭愧。”
郑皇后不赞同:“你自小常来椒房殿陪伴长乐,我亲眼看着你们在廊下一日日长大,在我心里,你与甜娘亚子一般,如何能不忧心。”
甜娘和亚子是长乐公主与荣王的乳名。
大燕风俗,未免孩子早夭,会起个乳名让周围人一起叫,包括仆从,一般会叫到五岁,这就算孩子立住了,往后便只父母会叫。
小若谷也有,叫栀奴,因赵氏生他的前夜梦到了冰天雪地里一丛盛开的栀子花。
南若心道果然女主穿的早,不知道亚子已经不是原来的亚子。
“何况你母亲去时将你托付给我……”郑皇后双目发怔,想起十年前最后见到赵氏时的情形,那是个聪慧的女人,她穿越来的第一桶金便是她帮的忙,因赵氏看中,她的蛋糕才出现在了谷哥儿的满月礼上。
后来开店,也多亏有她帮忙,那时她傻乎乎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在京城开店有多么不容易,只凭着一腔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儿横冲直撞。
可惜后来……
她回过神,语重心长:“……我自得多担着些心,我知晓你在东宫受了委屈,从前我想着算是锻炼,你不像亚子,他有兄长在前,只管玩乐便好,你为长,往后要继承家业顶立门户,得自个儿立起来。”
“是我疏忽了,没料到傅卓竟会动手伤人,委屈你了。”
南若便一脸感动:“得娘娘为我这番费心,哪还有什么委屈。”
郑皇后面露思索:“不过长乐所言不无道理,是该给你安排个差事,我本想待你及冠再与陛下提,既有此事,不如提早,你可有想好的去处?”
南若就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懵道:“啊,都行……”
长乐公主被他逗笑,咯咯笑道:“瞧谷哥儿乐傻了!”
南若羞垂下了头。
郑皇后也笑起来,朝伺立在旁的榴锦和彤锦道:“这孩子就是面薄,瞧他这样,更得给他安排些事做了,男子面太薄可不成。”
榴锦展唇一笑:“怕是在娘娘和公主面前才如此,奴婢瞧谷哥儿对着外人大方着呢,娘娘且放心吧。”
南若就对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众人笑毕,郑皇后道:“这几日刚刚回宫,诸事繁多,待过几日陛下得闲,我便同他提。”
南若自是感激不尽。
而后东拉西扯,听郑皇后和长乐公主聊此次巡游趣事,不多时荣王午睡醒来,也过来一道。
郑皇后便留了南若一起用晚膳。
可惜男主忙着召见臣子没来,没能满足他围观活的皇帝的好奇心。
饭毕,南若走出椒房殿,对着远处的夕阳缓缓吐了口气,人生真是世事无常,他一个编剧,跨行干起了演员的活,奥斯卡都可以给他颁奖了。
边走边细细回想这两个小时的对话,做总结检讨,古人说话总爱拐弯抹角,尤其这宫里,一句话恨不能每个字里都藏着深意,现代人时间就是金钱,哪有功夫跟你咬文嚼字,南若还在适应学习中。
就当在做语文阅读理解了,他心道。
老话说活到老学到老,诚不我欺。
如此做了一路“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的阅读理解。
此时暮鼓已经敲响,宫门落钥,他不好再出宫,只能明日再去见渣爹。
张显钱川服侍他洗漱安顿,两人铺床时,南若似不经意问:“太子可回了东宫?”
钱川一愣,看向张显。
张显心头一跳,道:“奴婢不敢窥伺太子行踪。”
南若盯着手中的书,没有接话。
张显心中忐忑,又不敢回头,公子这是发觉什么了吗?
几息过去,还没等到公子开口,捏着被子的手微颤,额头渗出冷汗来,拼命回想自己哪里出了疏漏。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几秒,又许是几分,他听到翻书页的声音,随后公子啊了一声:“看书入了神,你刚刚说了什么,哦,是了……”
失笑:“哪里就与窥伺行踪扯上了干系,太子是否回了东宫,去外头找个宫人一问便知。”
张显浑身一松,忙道:“是奴婢想错了,公子恕罪。”
趁机回头看了一眼,见公子面色如常,顿时似重新活了过来,加快手中的活计,做完行礼退了出去。
南若垂首笑了笑。
能理解,敌对阵营待了十多年的人突然投诚,是个人都会怀疑,万一是无间道碟中谍呢。
古代也没监控录音的手段,只能靠人来盯着了。
他原本没觉察,况且人是夏侯淳托曹伴伴帮他选来的。
但谁让他喜欢观察,穿越来一切对他都是新鲜的,而且他也在通过观察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恰巧就被他发现了张显的异样,他每隔三日总会消失不见一会儿,虽然他都每次都找好了托词,奈何遇上了南若这个闲的蛋疼的,喜欢画一笔,累计起来,就看出了不对劲。
稍稍试探几回便确定了他的来历。
这下真无间道了。
南若摸摸下巴,决定得趁着领导还没发现,每天早中晚变着花样多表表忠心。
一夜安眠。
隔日天蒙蒙亮,晨钟刚刚敲响,南若就匆匆出宫赶回南宫府。
没办法,此世人重孝道,他若想参政,在这方面就不能落人话柄。
回府天已经亮起,直奔正院去给渣爹请安。
南宫云林正准备用早膳,见他过来,抚掌一笑:“俗话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合该你今日陪我一道用餐,过来坐。”
南若巴不得,总算家里有了个性命保障,男二也是有光环的,他跟着蹭一蹭。
坐下来,先走一下流程:“爹此行一路可安好?”
南宫云林将擦完手的帕子丢回盆中,抬起手,随侍的两个丫鬟立刻一左一右上前将他的袖子挽起束好:“御驾开道,自是一路顺畅,你被太子罚抄书是为何,傅卓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叫你躲着他些,不要理会他吗?”
南若自是将准备好的托词说给他听。
南宫云林就皱起了眉,桃花眼透出冷光:“这几日不必进宫去了,在家里待着养伤,陛下那里我去说。”
“圆山!”他冲大管家赵圆山道,“我准备给栀奴的那个匣子呢,快找找拿过来。”
赵圆山就忙应声去了,不消片刻回来,捧这个巴掌大的盒子。
“给他。”
南若不意外,南宫云林每次出去回来都会带礼物给孩子,只平时是一道分发,今天赶巧他来得早,先给他拿来了。
“打开瞧瞧。”南宫云林似等着他惊喜。
南若就掀开盖子,忽然反应过来,这是想用礼物哄儿子开心?
登时一囧。
然后打开看到了一枚青白玉蝉佩,约食指长,雕刻精细,剔透莹润。
“这玉蝉是我登鹤山时在普兴寺求来的,方丈亲自开过光,曹子建<蝉赋>云:皎皎贞素,侔夷节兮,这玉蝉恰如所述。”
“你戴起来我看看。”
南若依言拿起挂到腰间,心里却想起了玉蝉的另一个含义——含蝉。
古人去世,会将玉蝉放入尸体口中。
《史记》云:蝉,蜕于污秽,亿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污垢。
古人认为蝉性高洁,出污泥而不染,能入土生活,又能出土羽化,可为生者避邪,为死者护尸。
含蝉寓指精神不死,再生复活。
南若心情微妙。
为这冥冥中的巧合。
若他没有穿来,便真得含蝉,他穿来了,也应了含蝉。
“不错,不错。”南宫云林打断他的思绪,瞧着他腰间的玉蝉,赞道,“所谓腰缠(蝉)万贯,今后富贵钱财如蝉鸣延绵不绝。”
南若:“……”
不愧是首富,时刻不忘本职。
还催促他也跟着说一遍。
南若就说了一遍:“……谢爹吉言。”
南宫云林又补充道:“这玉蝉我只给了你一个,别与老二他们说。”
南若就没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好像明白为何小若谷会对渣爹恨不起来了,这样明晃晃的看重和偏爱,对已经失去母亲的小若谷而言,是一剂良药。
——不算长乐公主和荣王的话。
说话间饭菜送了上来,两人边吃边聊。
南宫云林道:“太子那边有圣上在,你不用担心,何况是傅卓有错在先,且说不定你反要因祸得福。”
他买了个关子,等儿子追问,可惜儿子只埋头吃饭,没意识到要配合,只能遗憾放弃,继续道:“前几日我同圣上闲聊,听圣上话中之意,似有要给你安排差事的意思,你这几日留心着些,别闹出错来。”
南若思索几秒,将今日在椒房殿的交谈说给他听,到底南宫云林比他更了解男女主,也年长有经验,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南宫云林一听郑皇后要帮他说项,立刻道:“那你便听娘娘的,娘娘与圣上都这么说,想来确实是要用你。”
南若试探:“爹可知圣上是要我做什么?”
南宫云林挑眉:“今日爹教你一句话,有时不知实比知更为有福,圣上自有安排,该让你知道时,自会让你知道,提早未必是好。”
看来是不会告诉他了,行吧,南若心中遗憾,颔首表示明白。
南宫云林就一脸孺子可教,而后突的变脸,一脸恨铁不成钢:“长乐主动说为你去求圣上,可见心中惦念着你,怎不见她替别人这般费心,你莫要不知足,叫你给她写信,你竟推三阻四,叫长乐不高兴……”
南若心里刚冒出来那点好感噗的一声不见了。
南宫云林就他让长乐公主不高兴这件事数落了他近十分钟。
南若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默默背诵大燕律,大燕殴打父母为十恶,十恶不赦,要挨板子要坐牢还要流放三千里,严重直接绞刑,不值当。
刚平静下来,南宫云林又道:“对了,我为四娘定了门亲事,这几日你既在家,便帮着准备,过几日媒人便来提亲。”
南若:啥?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只各自立场不同,譬如长乐公主,她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自己是这样的想法。
我想尽量将每个角色都描写的立体,人无完人,包括南若,还有太子,两人互相成长彼此成就,大家理性看待。
存稿箱,先更一章,剩下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