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者是?和杨思焕隔着一个牢房的老者。
她穿了囚服,斑白的头发披散在脸侧,此时正一脸漠然地?盯着杨思焕。
眼神犀利,颇有威慑力。
年长的牢役丢下瓜子,随手拿碗重新?倒了碗温水,然后慢慢走到那人?的牢门口,俯身默默将碗搁下。
这一幕杨思焕看在眼里,同?样是?坐牢的,为什么待遇差别就这么大?忍不住隔着栅栏将那人?细细打量。
那人?穿着一身囚服,盘腿坐回墙边,泰然道:“我不要了,给?她送去?。”
原来她替杨思焕要的水。
牢役先是?一愣,回过神来望着杨思焕的方?向嘁了一声,没好气的向老者说:“不喝就算了。”随手就将水泼到墙上给?杨思焕看。
杨思焕见?状也?不生气,牢役的心态她理解,她记忆中小的时候也?被?贪官污吏坑害过,那年地?方?官员欺上瞒下私自将赋税翻了倍,用来填补亏空的粮仓应付御史的督察。
那时候杨思焕还小,在刘氏和几个哥哥的庇护下倒没挨什么饿,刘氏自己隔三差五吃观音土填肚子,半夜肚子胀得睡不着,那样的日子像刀子一样刻在穷孩子记忆里。
两个牢役不再管她,继续嗑瓜子去?了。
一切归于平静,杨思焕附在栏杆边,缓声问?:“您是?盛大人??”
老者闭目不语,她已经观察杨思焕好几日了,从?牢役的谈话中,她了解杨思焕是?因为贪墨被?关进来的,却看她这样年轻,也?算是?“年少有为”。
杨思焕抬高声音,再次问?她:“您是?盛兰吾,盛大人??”
老者仍是?闭着眼睛,笑了笑:“老妇在这里一关就是?□□年,原以为再也?没人?记得这名字,你竟识我。”
其实杨思焕也?是?猜的,她只知道几年前盛兰吾女儿因贪墨被?流放,盛兰吾则被?关进大理寺,先帝好像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似的,不杀她,也?不放她。
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她还是?被?关在这里。干草堆上磊了一摞书,她的牢房里设有专门的小几,这几日杨思焕总能见?她在旁若无人?地?看书。
能做到这样的,除了盛兰吾还有谁?盛兰吾是?前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兼任前任内阁次辅,仕途顺坦,只可惜有个不争气的女儿。
不过事情也?不是?绝对的,正如现?在杨思焕,外人?看来她不也?是?个贪官?
同?样是?贪官,牢役对两个人?的态度截然不同?,谁叫人?家是?翰林掌院学士,她是?心学传承人?,桃李满天下,被?关进来九年许,还有不少墨客供着她的长生牌。
杨思焕也?是?一笑:“除了您,还有谁会在这里看书。”
盛兰吾睁开眼睛,静静望着杨思焕道:“丫头,你进来这么些天,她们却不对你用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杨思焕在栏杆前席地?而坐,平静地?回道:“要么是?我死?到临头,要么就一直被?关在这里,和您作伴。”
盛兰吾拿起手边的书卷来看:“你倒是?通透。”
监狱里没日没夜,对面高墙上留了个铁窗,傍晚的夕阳溜过小窗,斜斜地?倾到杨思焕头顶,在她身后的墙上拉出一道长影。
“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杨思焕淡淡地?说,双手交叠枕在头下,缓缓躺到地?上。
那日清晨,在大理寺伙房中,她桌子上拿了三个咸鸭蛋,当中有两个是?破了洞的。在狱中她将蛋打开,发现?里面塞着的纸条。
一条写了:稍安勿躁,以静制动。
另一条写得是?:相信陛下。
昨日她在包子里又发现?一张纸条:“苦肉计:知道了也?不说,我要见?皇上。”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实在令杨思焕捉摸不透。
大理寺人?员关系复杂,暗藏各方?耳目,这些话陆长松无法直说,便来了这个么个叫人?哭笑不得的把戏。
杨思焕把纸条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咽了下去?。那句话她到现?在也?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要见?皇上?”
她仰面朝天,眯着眼睛想得出神。听到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开锁声,是?陆长松亲自带人?过来了,这几日审她的人?是?左右寺丞,一直不见?陆长松本人?。
在陆长松的注视下,杨思焕慢慢站了起来,没等她说话,陆长松便道:“带走。”
两个狱卒将杨思焕带到刑房,手脚麻利地?将她绑到木桩上。
脚边搁着的炉子烧得滚烫,三角烙铁在里面烧得发红,杨思焕闭了闭眼睛。想起昨天收到的纸条,心道陆长松不会来真的吧?
“杨侍郎果真是?深藏不露。”陆长松冷道,“你从?祀司挪用九千余两官银,这还不算,又在膳部巧改账目,吞下七万两白银。”
杨思焕闻言猛然抬头,怎么越说越离谱?七万两!把她卖一百次都不够这个数。
却看陆长松身后坐着一个中年官员——吏部右侍郎,看来今天这戏就是?唱给?她听的。
杨思焕想起陆长松写的那句话,以静制动,便道:“陆大人?,凡事都讲究证据,您可不要含血喷人?。”
“证据?”陆长松冷笑一声,抄起烧得红亮的烙铁,“本官自然是?有的,据本官所知,那七万两被?人?用来私铸兵器,兵器已在牛首山被?找到,嘶......这么大的事,杨侍郎是?要一个人?扛吗?”
烙铁离杨思焕有些距离,但她依旧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赤热,她嘴唇嗫嚅,偏过头去?:“你想问?什么?”
“你的同?党是?谁?那钱款经得是?谁手?”
同?党?这可把杨思焕问?住了,事先也?没商量好啊。
“我不知道。”杨思焕合上眼睛,话一出口,就有两鞭子挥了下来,她吃疼得紧,不禁龇牙,血痕顺着囚衣渗出来。
“当真不说吗?”
“我说了,不知道!”这时她额角的青筋暴起,全身都开始颤抖,她的牙关打颤:“不知道...知道也?不说...”
赤红的烙铁压在杨思焕的大腿上,浓烟弥漫开来,她的鬓发被?汗打湿,眼神也?开始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