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彦一直没有说话,似有心事。
快到家时,他突然开口?,“姜麓,你说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天下不再有人?挨饿吗?”
姜麓大约猜到他的心思,道:“会的。可能?是十年后,可能?是百年后,也可能?是千年以后。我相信经过无数人?的努力之后,总会有那么一天。那些默默无名的人?当中,应该也会包括你和我。”
少年表情凝重,停下来望向远方?。那个方?向是奉京,天下最繁华的京城距离北坳村不过几百里路程。
他心中突然涌起?无数激昂奋进?,双手慢慢握成拳。
姜麓道:“小河他们家的情况还不算太差,世上还有很?多比这更可怜的人?家。”
“我知?道。”秦彦的声音很?沉重,少年俊美的脸上渐渐显露出无力和挫败感。“我曾想过有朝一日我成为君王,我会勤政爱民做一个好皇帝。我不会偏听偏信臣子们的话,我会微服出宫体?察民情。如今我似乎无能?为力,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姜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这是第一次,他对她坦露心声。
姜麓也有过年少的时候,她知?道年少时的矛盾。这是热血与迷茫并存的年纪,永远有无数的梦想和一颗不甘平凡的心,但同时又有着不少的困惑。
“你可有想过,即便你登基为帝,你做到自己对自己的要求,那也是远远不够的。你能?走多远?你又能?离开朝堂多久?天下何其之大,终你一生也未必能?走遍大昭的每一寸土地?。仅凭一己之力远远不够,一艘船能?行万里靠的不仅是船本身,还有风向与船工们的共同努力。”
她言尽于此,权谋之术非她所?能?。她相信在暗中定有许多他的追随者,他如果?有了清晰的目标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秦彦再次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是否从未有过迟疑?”
姜麓道:“自然也是有过的,不过现在的我没有。我不会去想自己做的这些有没有用,我也不在意自己的努力收效甚微。我相信只要我一直在做,那么我就是对的。”
她鼓励般拍了一下他的背,“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功不唐捐玉汝于成。有时候多思无益,行动胜于一切。”
所?以干就对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秦彦依旧剑眉深锁,郁郁不开怀。
姜麓想这样一位有抱负的少年,如果?将来真?的当上皇帝,受益的是天下百姓。唯愿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不忘自己此时的初心。
她从地?上捧起?一团雪,在掌中搓成一个雪球,轻轻地?往他身上掷去。“秦彦,我们来打雪仗吧。”
那团雪球在少年的身上炸裂散开,他怔怔地?看着她。她又丢一个雪球过来,这次险些砸到他的脸上。
“你怎么不还手?”姜麓说。
少年应该活力四射,不应该心思重重太过老成。年轻就应该有年轻的样子,恣意张扬才不负青春韶华。
“你还手啊。”她再次扔一个雪球过来。
秦彦突然动了,他的动作?是那么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攻击。姜麓边跑边躲,心道果?然不能?惹到沉睡的狮子。
他追得太紧,她被他生生擒住。
不知?是他的手太烫人?,还是他的控制力让她心慌。她整个人?似乎被他紧紧圈住,吓得她赶紧举手投降,“我打不过你,我认输。”
“真?认输?”他的声音略沉。
“认,认!”她拼命点?头,有些意乱,“我们俩玩有什么意思,把赵弈和陶儿他们也叫来一起?玩。所?谓男女搭配游戏不累,我还准备和你在同一阵营,让陶儿和赵弈一起?。你说最后会是我们赢,还是他们输?”
他们赢和对方?输,不是同一个意思吗?
秦彦向来知?道她诡辩最是厉害,不想她如此精通咬文嚼字。
赵弈和陶儿都没有玩过,刚开始两人?还有些拘谨,毕竟谁也不敢攻击自己的主子。后来姜麓提议换队,她和陶儿一组,秦彦和赵弈一组。这下陶儿放开了,拼着命追着赵弈。姜麓盯着秦彦,两人?也是你追我赶玩得好不快活。
习武之人?身手灵敏,姜麓跑得气喘吁吁不是秦彦的对手。她开始实行游击战,先躲起?来然后出其不意地?攻击对方?。
一边躲藏一边捏雪球,手里的雪球越捏越大,打在人?身上肯定很?疼。她竖起?耳朵细听,感觉有脚步人?朝她藏身之处走来。
她毫不犹豫地?抛出手中的雪球,只听到一声“哎哟”。
不是秦彦的声音,也不是赵弈和陶儿的声音。她出来一看,却见一短须老者正捂着脑袋,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的仆从。
老者应是被雪球砸到脸,脸色很?是不好看。他衣着倒是寻常,清瘦而极具文人?气质。若不是此时捂着脸有些狼狈,当得起?老年美男的称号。
“老先生对不住。”姜麓赶紧道歉。
她以为是秦彦和赵弈,扔雪球的力道没有半分收敛。加上那雪球被她搓得极大极硬,想想都觉得疼。
那老者看一眼她散乱的发,冷冷地?哼了一声,“乡野村姑,果?然不通教化。”
姜麓皱眉,她砸到别?人?是不对,但她道歉在前,此人?就算是心里不快也不应该在言语上攻讦她。之前还当他是一个饱学之士,没想到一开口?就吐芬芳。
“这位老人?家,我误伤你是我不对。但这是我家门口?,你不请自来我还没问你是何居心,你竟然出口?伤人?。”
从老先生到老人?家,足见她的心情。
老者面有薄怒,“你是否长在乡野,我唤你一声乡野村姑何错之有?我问你,你可曾进?过学堂识过字?既然你未习过孔孟之道,不知?礼仪之训,不是不通教化是什么?”
姜麓眯起?眼,暗道这位老人?家来者不善,看来对她颇多不满。他应该知?道她是谁,且对她的事知?道不少。
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又是为何而来?
这时秦彦闻声过来,见到老者之后惊喜交加。
“太傅!”
姜麓顿时明白,此人?原来是臭小子的老师。
太子之师,必是大昭最有学问之人?。以前她还以为能?当太傅的人?,要么是博学开明之人?,要么是专心学问不问世事之人?。
没想想秦彦的老师是这么一个人?,她没有半点?好印象。
秦彦很?激动,他完全不知?道阮太傅会来。当日离京之时,唯有太傅送他。他以为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见面。
阮太傅亦是动容,短短数月未见,殿下似乎变了许多。林国公府实在是欺人?太甚,竟然将这么一个不通老化的女儿推给殿下。
“看到殿下一切安好,臣很?是欣慰。”
“太傅放心,我一切都好。”
怎么可能?会好?
阮太傅的目光看向姜麓,此女仪态不整举止粗鲁,言语还如此无礼。同这样一位女子被贬至此,殿下该是何等难受。
“殿下,你受苦了。”
姜麓暗道,她天天大鱼大肉的侍候着。如果?这样的日子都叫受苦,那天下受苦的人?多了去。这位老先生一边说秦彦受苦一边看她,意思不言而喻。
秦彦道:“我没有受苦,多亏有姜麓。”
这还差不多,臭小子还算有良心。
姜麓很?满意,准备摒弃前嫌好好招待阮太傅。
只是阮太傅明显不赞同秦彦的话,“她照顾你是应该的,夫者为天。她既然嫁给你,自是要料理你的日常起?居。”
这话姜麓不爱听,谁是谁的天,她的天是她自己。她用眼神示意陶儿和自己一起?进?屋,将那对师生晾在院子里。
你们爱是谁的天是谁的天,老娘不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