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颖和周老夫人这边母女和乐,共享天伦,温馨异常,而男人那边,周山长和宋涯在周山长的书房里却又是不一样的气氛。
原来在年前,周家两个儿子分别从京城和任职的地方让人送来了信,并送了年礼回来,送礼送信的人赶到清溪镇时,已经是大年三十了,京城捎来的信中,还有单独给宋涯的。因为知道初二宋家人会到镇上来,周山长便没让人给宋涯送去。
宋家人到了周家大院,一番寒暄问候之后,周颖带着孩子跟周老夫人在后院,周山长则带着宋涯去了前院的书房。
进了书房,周山长没有多做寒暄,而是直接把一封信拿给了宋涯,让他拆开先看看。
宋涯看了信封上让他亲启的字样,便知道是他在京城中留的后手来的信,遂没有多说,快速打开信件看起来。
等终于看完了厚厚几页的信,宋涯的脸色有些复杂,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比他的脸色还要复杂。
原来是宋涯离京之前安排的人来的信。宋涯并不是老好人,不可能妻子儿女在京城吃了那么大的亏就这么算了。
宋涯他爹后娶的那人娘家名声不大好,官做得也不怎么干净。宋涯他爹还活着的时候,宋涯就一边隐忍,一边在秘密收集那家人的罪证。
宋涯爹的突然逝世是个意外,彻底打乱了宋涯的计划,好在他那时的证据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只等联络了那人的对家,一举把那家人打入谷底。
因着要回乡守孝,也因为周颖的身子已经无法再拖下去了,宋涯权衡再三,不再执着于亲手把那人打击到底,决定先陪周颖回清溪镇,至于报仇的事,则是交给了京中亲近的人,让他在适当的时候把东西递给该给的人。
只是宋涯一家回来几个月了,也一直没有消息,后来因着周颖身子恢复健康,宋涯心态也有所变化,曾去信给京中之人说,不必痛打落水狗,那家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得到应有的惩罚也就够了。
又是直到过年也没收到回信,宋涯还以为过年期间不会有回音了呢,万万没想到竟和周家舅哥的信一起到了。
信中说,那家人已经倒台了,确实遭到了报应,只是跟宋涯和京城中留的后手没什么关系。
自作孽,不可活。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那家人早已从根子里就烂透了,他们倒台的起始,并不是因为贪污受贿等罪状,而是从出嫁的小女儿——宋涯的继母开始出事的。
宋涯父亲去世以后,办完了丧事,宋涯一家辞官回了乡,那女人再没了心头恨,眼前也没了讨厌的人,在宋府中一人独大,母子俩没了威胁,也不怕有人来争什么了,心情好得不得了。
母子俩没了约束和压力,便放飞自我了。还在孝期,做儿子的就跟一群狐朋狗友到处乱逛,青楼、酒肆,无处不去。做母亲的不但纵容着儿子不管不顾,自己还穿红着绿,打扮得花蝴蝶一样到处去赏花喝茶,俨然一副急着找下家的样子。
本朝为了繁育人口,倒是不限制寡妇再嫁的,也只有一些宗族规矩严苛的才强制守节。
宋涯的继母年纪轻轻,又生得好颜色,本也是看上宋涯他爹当初一身儒雅的气质才哭着喊着非要嫁的。
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从小养得金尊玉贵的,要星星不给月亮,从来也没有过不顺心的事儿。
等年纪到了,要找婆家了,偏偏在出外踏青时看上了已经有家室的宋涯他爹。无论家里怎么反对也不行,绝食上吊,非嫁不可。
父母家人无法,又心疼女儿受罪,只得应了,作为女方,又主动去向男方暗示,让他休妻后去提亲。
宋涯父亲早已被京城的繁华眯了眼,只恨自己没有个好出身,看着同年的年轻进士一个个被高官大户帮下捉婿,一步登天,他更恨自己早已娶妻生子,没了平步青云走捷径的机会。
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时,有人向他暗示,有高官家的小姐看上了他,让他快快休妻,然后再谴人去提亲,事情要做得隐秘些。
这于宋涯他爹来说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她丝毫没有犹豫就抓住了。
他先是写了一封信给家乡的妻子,痛陈自己的种种不容易,想请妻子原谅,放他自由。只是信还没寄出去,跟高官家小姐一起出外游玩的时候,就被从家乡来京城行商的人给撞上了。
那时家乡的人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了,都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儿,或许早已不在了。这来行商的同乡临出发时还得了宋涯母亲的托付,请求他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帮忙打听宋涯父亲的下落。
谁承想刚进了京城,两厢里就碰了个正着,一句话不用说,这同乡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心中暗骂这人没良心,只是看前呼后拥着这架势,也知道他如今是惹不得了,面上还得虚与委蛇着,寒暄问道:“可有口信或者东西要往家乡捎带啊?”
女方本来就催他催得急,因当着女方的面,宋涯他爹无法让捎信或者给东西,只得硬着头皮在临街的铺面借了纸笔,匆匆写了一纸和离文书,又趁着那女人没注意,偷偷塞了张银票进去,胡乱让同乡帮忙带回去了。
以他对宋涯母亲的了解,即使他没有只言片语,她也不会说什么的,只会默默接受这一切,倒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后患。
他确实猜准了宋涯母亲的心思。那个可怜的女人其实早在夫君一去不复返的时候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后来同乡带回来的消息只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因着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随和离文书带回来的五十两银票算是他最后的良心吧,最起码可以让他们母子俩免于吃苦受罪,还可以供儿子读书。从此宋涯的母亲再也没有提过一句夫君的事,那个行商的同乡也没有多嘴,众人就都以为宋涯的爹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家里的妻儿已经构不成威胁,这下没了后顾之忧,宋涯爹迅速请了官媒去高官家提了亲。
早在还没提亲的时候,宋涯他爹和那女子就已经在偷偷会面了,定下亲事以后,二人更是明目张胆地出双入对,招摇过市。
宋涯爹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已离开妻子大半年,那女子更是年少任性,热情似火,两个人也都不是什么守规矩的,碰到一起就如那干柴烈火,早已情不自禁了。
也因此,女方家里怕搞出什么丑事来,行事也算迅速,两人从定亲到成亲总共也不过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成亲以后,二人倒也很是过了一段恩爱和谐的日子,每天都滋润得很。
宋涯他爹本就是善于钻营机变之人,行事很是圆滑,八面玲珑,从前没起来,只是缺少了运道和机会罢了。
如今有了岳家的帮衬和提携,他本身的特长和优势也发挥到了极致,更是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
官场上的得意必然带来更多的利益,更多的应酬,自然也更加忙碌。
渐渐地,宋涯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他的新婚妻子也时常冲他发起牢骚,越来越不满意了。
她本质上还是个需要人宠着捧着的小女孩,之所以非要嫁给宋涯他爹,一是因为他确实长得挺招小姑娘喜欢的,二是因为家里的反对,反而让她起了逆反心理,更是非要不可了。
只可惜没人知道,她要的是一个捧着她宠着她爱着她的体贴丈夫,却不是一个没有时间陪她的高官丈夫。
一开始她提出抗议,闹脾气,宋涯他爹还愿意哄一哄,后来只哄不行了,他也懒得伺候了。反正两人已经成亲了,利益他也已经得到了,且他回家少完全是因为官场上的应酬,都是为了前途,并不是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胡来,便是到了岳父跟前,他也是不怕的。
果然,有一次她闹得太过火,回了娘家,反而被她亲爹骂了一顿给送回来了。
这以后她像是长大了一样,也像是认了命,不再因为这种事跟他闹,因为她知道,他和她爹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平时说最喜她,宠着她也许有真心的成分,可这真心在官场前程前面一文不值。
且她问了自己的心,自己真的爱那个男人吗?也不见得吧,不过是因着一张面皮能引小姑娘欢喜罢了,可如今那张脸沾染上了官场的油滑和世俗,竟变得不堪入目起来。
和离再嫁是不可能的,她已经看清父亲对她所谓宠爱的实质,那也不过是在不牵涉家族利益的基础上无伤大雅的小事罢了。如果涉及到利益,父亲必然是第一个会对她出手的人。
他可以纵容她喜欢有妇之夫,逼他和离,跟她成亲。可成亲以后,他们翁婿已经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她反而是不重要的那个了。她若要和离,必然会动摇他们的利益,他们是必然不可能同意的,在他们看来,她应该只是无理取闹吧。
她思虑再三,决定不再闹腾,而是做一个合格的一家主母。在这期间,她却是已经对宋涯爹生了厌恶,能不让他近身就不让他近身。
但是作为娇宠着长大的任性千金小姐,她怎么可能真的就这么算了?她决定寻找时机展开报复。
他们不是最在意名声吗?那就撕了他们最在意的那层皮,让他们有苦说不出。
只是她被养得天真又无知,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好的办法报复,直到一次外出逛街,碰到了少女时代常常见面的表哥。
那位旁系表哥家中贫困,曾经借住在她家中读书赶考,对她心生爱慕,却一直不敢亲近。她当时看得懂少年表哥眼中的爱慕之情,只是她对一个唯唯诺诺的贫家子丝毫没有兴趣,甚至还有些嫌弃。
没想到再见时表哥竟已大变了模样,他外放几年为官,政绩考核为优,如今被召回京城等待新的任命,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点不见当初唯唯诺诺的痕迹,眼中的情意却不减分毫,且没有娶妻,仍然单身一人。
两人寒暄招呼了一番,她几乎在瞬间就做了决定,她要给宋涯他爹戴绿帽子,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报复的目的。
这事儿说起来好像很难,其实实施起来容易得很,她的目标就是那个表哥。两人郎有心,妾有意,一拍即合。
宋涯他爹天天忙得没时间进家,那个表哥却是在等派官,旁的没什么事情,而宋家的下人全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全是自己人,一点风声都透不出去。
那表哥早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了,毕竟是年少时光的白月光,却对她还有一些真感情。而她一开始纯粹是想报复的,却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几个月来,竟也动了真感情,变得难舍难分起来。原本计划的一次性行动,竟然在那表哥候到了京官的缺之后长期持续了下来。
两人有时在宋家,有时在那表哥家,后来还买了别院,专供两人幽会之用。
几个月来,她度过了前所未有的一段欢乐时光,只觉如在天堂一般快活,什么报复和脸面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想赶紧想办法和离,然后嫁给表哥。
在她看来,表哥也是做官的,甚至比姓宋的做的官还大,她爹就算失了一个姓宋的,却得了表哥的助力,不但不亏,反而还赚了呢。
只是人生充满了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她怀孕了,且不知道孩子到底是谁的。因为按照大夫给出的大概月份推断,在那个时段她频繁地与表哥密会,可也与姓宋的有过两次欢好——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她不能总是拒绝。
她终于有了身孕,宋涯他爹高兴得快要疯掉了。他本来已有了儿子,只是既然走了这一步,没有特殊情况,那个儿子是别想认了。
男人家没有对子孙后代不在意的,成亲这么久,她一直没有动静,宋涯爹早就急了,却也不敢催,如今终于有了好消息,他欣喜之余,硬是推了好几波的应酬,连着几天老早下衙回来陪她,却已经换不来她丝毫感动了。
她只盼他赶紧像以往一样天天不着家才好,她也好找表哥商量对策。
等她终于又有机会与表哥相见时,还没等她售出怀孕的消息,就先听到一个晴天霹雳。
表哥要成亲了,是他的上峰给说的亲,只能接受,无法拒绝。
她差点崩溃,她求表哥拒绝,她要和离,可她连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要求那么多?
经过表哥三寸不烂之舌的安抚,她总算平复了情绪,最后两人商定,虽然她自有夫,他也即将有妇,但是那一切都不过是形式,都是假的,他们心中只有彼此。
孩子出生以后,看着他越来越像表哥的样子,她也认命了,就这样吧,为了孩子,什么报复什么撕破脸面都抛到一边吧,她要做一个好母亲,不能让孩子以后背负骂名。
于是两人商定,以后如非必要,不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