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十二月,隆冬飞雪。
大团大团的鹅毛雪像扯碎了的絮,将天地间扯得一片苍茫。
一辆双辕马车辗着积雪驰过,在一扇朱漆大门前停下,门匾高悬,书着“云家庄”三个大字,笔锋劲健,气象威严。
两个小厮迅速跑过来将大门打开。
随行的妈妈将脚凳放到马车下。因为积雪蓬松,特地用力按了按,确认脚凳安放稳妥了,才语音带笑地冲马车里说道:“三小姐,到了。”
车帘掀起。一个穿着明蓝色夹袄的丫鬟从车里探出头来,下巴尖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活泼机灵,轻盈跳下车来:“三小姐,我搀着您,雪路滑,您当心着脚下。”
一只纤白如玉的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搭上了小叶的手。
从马车里走下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年纪约莫十六七岁,一身雪白的氅衣,双眉如烟,目似深潭,肌肤雪白几乎和氅衣同一颜色。一头乌发长垂过腰,浓如泼墨,黑白两色相映分明,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候在车外的赵妈妈连忙撑开油纸伞,遮在女子头上。
管家姚青牧脚步匆匆地迎了上来,满面笑容:“三小姐一路辛苦了。老爷收到信,一早就盼着了,可算是把三小姐给盼回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顶青色的软轿,说话已至跟前:“风雪大,请三小姐上轿避避风。”
被唤作三小姐的女子扶着小叶的手下车,面对众人的热情,神情只是淡淡的,说道:“不必了,我走路透透气。”
姚青牧陪笑道:“也好,正好今儿庄里头的梅花开了,踏雪赏花,也是件美事。”使了个眼色,轿夫便将那顶软轿抬开了,不远不近地跟在一行人后面。
穆典可抬眼打量着云家庄内,只见亭台楼阁林立,长廊迂回,当真是富贵锦绣之家。远处屋檐,近处树木全都覆着厚厚的积雪,堆琼砌玉,别有一番景象。
一片苍茫白色里,红梅丛丛怒放,火红似霞,一眼看去,色彩分明,大笔如泼,美得壮丽惊心。
小叶笑嘻嘻地说道:“三小姐可不知道,咱们庄子里的梅花在姑苏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城里的夫人小姐都抢着来下拜帖,就是为着看一看咱庄里的梅花哩。”
穆典可来之前特意了解了姑苏的各种风俗。
听说这里的人无论男女皆好风雅,时常聚在一起煮酒品茗,歌舞宴饮。春天的时候踏春赏桃李,夏日泛舟赏荷花,秋日斗菊,到了这时节,百花开尽,当然只能观梅了。
穆典可一个长年在大漠上跑马弯弓的杀手,对于这种闺阁女子的闲趣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瞟了眼远处开得正盛的红梅花,随口道:“这花确实开得不错。”
小叶笑道:“三小姐要是喜欢梅花,回头咱上绮梅园瞧瞧,那里头的花可是咱庄子里开得最好的。”
姚青牧笑道:“老爷说三小姐身子不好,月前就叫人把绮梅园里最好的几棵梅树移到了清平居。老奴早上去瞧过了,这会开得正好呢。三小姐就是不出门,也能坐在暖阁里赏花了。”
话说到这份上,穆典可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淡,笑道:“姚管家有心了。”
做主子的没上心,身后几个拎包袱的小丫鬟却止不住心头一喜。
云家庄庄主云啸义一共两子三女。长子云峥,次子云峰,以及大小姐云央,二小姐云锦皆为正室夫人蒋心兰所出。
而这位刚刚回庄的三小姐云林则是妾室所生。
据说是因娘胎里带了不足,先天体弱,险些夭折,后来偶得机缘,被精通医术的青阳道长带去林雾山修行,平安长到一十七岁。
两个月前云啸义才派了赵妈妈和小叶带着她们几个丫鬟去接云林回来。
云林的生母韩姨娘生前很得云啸义宠爱,云啸义爱屋及乌,对这个十几年未曾见面的女儿很是上心。不仅派出自己的贴身护卫一路保护,送去清平居伺候的仆人也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饶是如此,下人们心里都清楚,三小姐再怎么得宠,毕竟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庶出,在云家庄里讨生活,说到底还是得看蒋心兰的脸色。
几个小丫头被指到清平居,心里原本就有些忐忑。等到了林雾山见到云林,心里头更是凉了半截。
听见过韩姨娘的妈妈们说,韩姨娘当年是姑苏城里出了名的美人,色艺双全,风情妩媚,把云啸义迷得团团打转。
云林继承了亲娘的美貌,模样生得没话说,可至于风情什么的是半点没看到,一张脸冷冰冰的,一整天难得冒出几句话来,怎么看都不是讨喜的性子。
几个丫头不禁为自己的前景发愁,这回听说云啸义把绮梅园的梅树移栽到清平居了,才稍稍得了点安慰。
要知道老爷爱梅如命,绮梅园里最好的那几株梅树是他花了高价买进来,又亲手栽种培育的。
二公子云峰有一回陪几个年轻小姐逛园子,一时兴起折了两枝送人,被云啸义骂得狗血淋头。
现在云啸义竟然整株地挖出来搬去了清平居,可见这位三小姐在老爷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小叶好奇道:“这时节天寒地冻的,花木移栽能成活吗?”
姚青牧笑道:“老爷花重金请了城里最好的花匠,在清平居里搭了个双层的暖棚子,里头的棚子点着灯,外层的棚子里挖了一圈沟槽,日夜用银碳烘着,树根暖和了,再着人专门打理着,也就不难成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