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头一天,昭和宫内檐前屋内都高挂起红色的八角宫灯,屋内的布置气象也是一新,宫娥们都换了身喜庆的衣裳,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这样的日子是要笑的,若板着个脸,便是不大吉利,定是要被问罪的。
按例,除夕夜天子必须在皇后宫里过夜,是以,前一天慕容恒早早来到,用过年夜饭,帝后二人一道守岁。
许是秉烛夜谈,相处融洽,早上宫娥前来替傅昭华梳洗时,发觉一夜未歇的她容光焕发,没有一丝困倦,气色十分不错,着实不像是熬过夜的人。
风鬟云鬓,高鬟上一套鸾凤和鸣的翠玉镂金簪子与日月争辉,妆成后的皇后,面如姣花印月,唇如盛开花瓣,峨眉高耸,再把那华丽的金翅凤袍穿在身上,凤凰以金线银丝绣成,仰首欲飞,上面缀了九九八十一颗明珠,艳丽高贵非同一般。
慕容恒脸上挂着一抹暖暖的笑意,似从前情意正浓时一样,挽住了她的手。
初一,休朝三日,和宫的妃嫔都要到皇后宫内向帝后二人问安,说些吉祥话,图个好兆头,而帝后也会同样拿好话祝福她们,年年如此,今年宫里多了新人,比往年来得热闹多了。
帝后相携,双双步入正殿的堂上。
内宫命妇早都等候在侧,见了二人,便一齐行礼叩拜。
傅昭华落座后,见东首有一座位空着,把下方坐的几人扫视一番。
慕容恒不好女色,宫里的老人加上新进的妃嫔,统共就那么几个,缺的是谁,皇后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不动声色地勾起一道笑容,依例对着妃嫔们关切了一番。
例行公事似的问安过后,开始闲话家常,郑修仪首先按捺不住,看着旁边空空的位子,说道:“呦,平日里懒散也就罢了,年节上还这般轻慢,等于是对中宫不敬了,这样的人若是多出几个,皇后娘娘您的威仪何在。”
下方诸妃都知她所指何人,但大都不愿出头,只这郑修仪仗着自己资历最老,一向是快人快语。
既有人开了头,其余人也索性各抒己见,萧宁柔声道:“昨夜大雪,今朝积雪未清,江妹妹所居宫室离得又远,也许因此耽搁了吧。”
她性情温和,说的也是好话。
只是有人□□脸,自然就有人唱白脸,陈婕妤撇撇嘴,耸眉说道:“萧婕妤是善心替人说话,只是别人也未必领你的情,众姐妹中居住宫室比江才人远的又不是没有,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鸡鸣就起身,只怕延误了时辰来不及向皇后娘娘请安,凭什么她就能例外,莫不是恃宠生骄,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
她说话间,翠雀衔珠步摇轻轻晃动,发出悦耳声响。
在这一批入宫的新人中陈婕妤无疑算得家世显赫,但因姿色平平,得到的恩宠也不及江玉柔与萧宁,萧宁倒还罢了,毕竟是萧晏之女,而且历来谦逊柔顺,不大得罪人,那江玉柔性子便不如她的外貌那般柔弱,出身低,又宠遇甚隆,还不知收敛,陈婕妤心中是不服气的,也颇看不惯江玉柔,现下正好借机嘲讽几句。
“咳咳——”慕容恒清咳了两声。
傅昭华忙关切地问道:“昨日熬夜守岁,陛下龙体可有不适,莫不是染了风寒?”
慕容恒含笑看她一眼,戏谑道:“皇后不要忧心,朕只觉得屋内酸味重了些,一时气闷罢了,朕无碍,你们接着说,只是别把醋缸子打翻了就好。”
他这一语双关,不但傅昭华听出了,其他妃嫔也听出了端倪,当下不敢再妄加议论,转而聊起了家常。
一会儿,忽有宫娥来报:“皇后娘娘,江才人来向您请安了,现正站在宫门前,要不要请她进来?”
慕容恒一听,刚要回话说:“那就请她进来吧。”
话到嘴边,他倏然想到这后宫由中宫掌管,昭和宫又是皇后的地盘,理当由她这主事的来发话。
他没有出声,神色端然地往皇后处拂过一眼。
恰好这一眼纳入皇后视线内,她心知肚明,慕容恒是授意自己来做这个主,一来全了她的面子,二来也彰显他对自己这位六宫之主尊重,但她也知,以他对江玉柔的宠爱,自然期望自己能够宽宏大量,赦了江氏迟来的不敬之罪,彼此皆大欢喜。
自己的夫婿心里袒护着另一名娇滴滴的美妾,即使这美妾犯错,她作为正妻还得佯作大度,不计其过,只因为那女子欢喜了,他自然也跟着欢喜,他们都相拥而欢,唯有她白日强做笑颜,夜里照旧独自面对一个个孤寂的的夜。
凭什么?她不甘!
此时的傅昭华内心愤懑,昨夜共守带来的那点欢欣一下烟消云散,她的手指抚过凤袍上润泽的明珠,珠子微凉,她的声音亦透着冷意:“传本宫口谕,和宫聚会,江才人无故迟来,罚她先在雪地里站上半个时辰。”
宫娥应诺去传口谕,慕容恒仿佛也沾染了冰雪,面上透出清寒不悦之色,“皇后,外头天寒地冻,江才人身子柔弱,怕是……”
傅昭华淡漠地一笑:“陛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妾身是皇后,如果有过不罚,如同有功不赏,如何服众?”
慕容恒无奈,他素来很有分寸,自不会当众驳了皇后面子,叹一口气,向窗外斜眼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