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赦注视着她畏怯的模样,一时间说不上话,两人离得如此近,四目相对。
“先帝叫了我多少年‘野种’,临死前把证据交予姝儿,你岂会不知?”荣赦拂拭她眼角的泪珠轻声哄道,“乖,让我拿它将你换回来。”
荣云姝抬起一双莹光渐褪的泪眼,愣了愣,纤长的眼睫动了下,“果然瞒不住你。”
暗道自己总是这般无用,明知他人在西境仍能通晓京城之事,连太后抗旨打翻了父皇御赐的毒酒都了如指掌。
可在父皇榻前,那些临终交托的遗旨断然不会轻易走漏风声。
她惊异于他获知的途径,又想到他亲自过问显然是一知半解,这便是最好的消息。
“皇叔既然有心探寻,想必皇宫大内也拦不住你。”荣云姝将视线瞟向别处,自顾自地说,“只可惜白费了皇叔一番功夫,那证据已经被我毁了。”
“你我这血缘在外人看来,说不清了。”
卸下头面的荣云姝紧握匕首,双唇煞白,眼眸却愈加通红,说什么也不肯再同他往前一步了。
荣赦看得出她的执拗,猜想其中缘故牵涉新帝,但此时无法探明究竟。
就算没了铁证,对他而言,也不是要紧事。
他渴求许久的事情早已箭在弦上,眼下如何轻言放弃?
“姝儿,不准叫我皇叔。”荣赦沉着脸,“我不在乎旁人所想,他们若多嘴,杀了便是。”
荣云姝望着眼前能将生杀予夺轻描淡写的荣赦,脸白如纸,求他别再往下说了。
她更害怕,琴叶就在书房的某处,见她如此动摇,而荣赦果真惦记着她和皇位泥足深陷,按捺不住要兵戎相见。
那借口销毁的证据绝不能现世,纵使当年太后怀疑她在父皇临终前还得了什么秘密,她也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
除了替他遮掩这身份,她别无选择。
他本就是皇子,不过缠连前朝,并非荣氏血脉而已。
如今太后借士族势力把持朝政,长此以往,荣氏几十年心力膏血,终将付之东流。
届时,必须有一位皇室正统与之抗衡。
这也是荣赦回京,太后大怒但追随先帝的忠臣力保宁王留在京城辅佐新帝的初衷。
她与宁王的关系不得涉及皇室丑闻,甚至,她越厌恶,朝堂的臣子才越能审时度势。
只因大楚几代帝王坐拥江山奢靡成风,国库内耗日久,百姓怨声载道,正亟需骁勇善战的藩王彰显皇恩浩荡。
荣云姝摇了摇头,松开匕首,垂着眼眸听着砸向地面的脆响,“皇叔,我做不到。”
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死生皆为荣氏皇族,要她抛下所有与荣赦举案齐眉,变成那把刀,唆使荣赦颠覆朝堂坐上万人敬仰的尊位,倒不如当初便丧身火海,和双亲在九泉之下团聚。
造成眼下的局面,是她的错。
怪她没能彻底斩断情丝。
她沉默良久,哀叹世上根本没有折中的两全之法,身处皇家,享受这泼天富贵,就顾不上偏私的感情。
荣云姝咬唇,心下酸涩。
原以为荣赦的表情难看,眼中或多或少含着坚定和逼视,他会如三年前那样摔门而去,然而温厚的手掌覆在她的发顶,荣赦眉头微敛,目光扫向不远处的房梁,脚边匕首旋即被腾空飞射出去。
荣赦揽着她退出房门——
突然的动静让侍卫冲入书房与黑衣蒙面的刺客厮打起来。
那身形像极了琴叶。
她的心跳有些异样,庭院的灯笼被风吹灭,夜色极其黝暗。
她强行克制自己的情绪,连语调都变了,“皇叔,当心刺客。快来人,保护皇叔!”
荣赦察觉到她语带颤音,狐疑地朝她看了一眼,她却无暇旁顾,只紧挨着他警惕地瞪着四周随处可见的刀剑。
他唇角的笑意若隐若现。
直到整个王府都在高喊抓刺客,灯火通明的瞬间,先前焦躁到不能自己的长公主却不见了。
“废物!还不快找!”荣赦伸出手抓住侍卫手里留下的刺客腰带,眼底掠过暗抑杀伐的寒气。
宁王府出动,时刻紧盯的皇宫也收到消息,很快,无数府兵和禁卫在大街小巷搜查掳走长公主的刺客。
本该千钧一发的场面,荣云姝却抖抖索索捏住琴叶的腰,任凭琴叶飞檐走壁,将她放在昏天暗地伸手不见五指的破庙里,等听到“长公主,可以睁眼了”方才眯着眼缝长吁一口气。
她踩中被风刮倒的土地公泥塑胳膊,刚站直身子又双腿一软,凉如冰的双手死活挂在琴叶身上,“本……本宫害怕,这是何处?”
虽说一路紧闭双眼,但去往的不是皇宫方向,这点她十分清楚。
琴叶将她扒拉下来,语重心长道:“委屈长公主暂留此地,奴婢已差死士将太后和宁王的人马引至破庙。太后不会放过让您假死的好机会,您也可以趁机替宁王扳回一局。长公主,今夜能不能与宁王撇清关系,就看您的了。”
一番话让荣云姝冷静下来。
琴叶说得极是,与其在宁王府同荣赦周旋却迟迟下不了决心,耽误各自前程,不如就此让宁王捉到太后的话柄,日后对峙朝堂也多了几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