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过后的深山寺,四周翠色掩映,寺庙内还有没来得及清扫的积水,小心绕开一群群衣裳端肃的女子,倒影出各式各样的绢鞋。
由小沙弥引入长廊,主殿上悲悯的金佛端坐在莲座上,望着脚底下焚香祈福的众人。几番叩首诵读后,贵女们陆续到后院商议给寺庙捐赠的香火钱,林锦芍搀扶着太后,候着新一轮进来的男眷。
为首的宁王径直走到一旁,眼里没半点虔诚,只盯着这些名门之后装模作样地附和着太后的嗜好,心底不免哂笑。
倘若林氏真心敬畏满天神佛,又怎么会做出一桩桩伤天害理的恶事来?
说她惺惺作态,不过是用求神拜佛做幌子,便如世宗和先帝那般,供奉的佛龛拿来镇压当年谋权篡位横死的冤魂,而常年不离手的佛珠,由高僧开过光,正是自欺欺人的一道护身符。
荣赦直视着殿内的金佛,仿佛想起了日夜叩拜的另一个身影,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仅剩的生母幻影,心道:他的母亲投身于世宗苟且偷生,将他带到这人世却从未给过他应有的慈爱,从小到大,除了生父的忌日,母亲总是对他避而不见,把他扔到荒芜的偏殿,却对佛堂有着难以自持的执念。
到他被驱逐京城,远赴西境,他的母亲自戕于深宫火海中,找到尸身的地方也是在佛堂那种方寸之地。
荣赦此生不愿接近这些处处彰显“我佛慈悲”的地方,环视满室光辉,目光渐渐沉郁下来。
捋着胡须的住持头顶的戒疤像也在发光,他满脸褶皱中透出的眼神有些高深莫测,在太后身边和宁王身上瞧了又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有段前缘,冥冥中自有天定。”
林锦芍知晓住持看到的是自己,眼中尽是突如其来的喜悦,将目光瞥向宁王,绯红的脸颊像娇艳的桃瓣,“大师……”
太后瞅准时机正欲开口,却见宁王直接单手拎起住持的衣襟,眯着眼睛笑道,“既然大师神机妙算,可预知自己脑袋上这一卦,是凶卦?”
那神情仿佛立即能让掌中之人当场检验这随口而出的卦象,刹那间把住持吓懵了,松开手的时候,许是因为年老,两眼昏花,扑通跌落到冰冷的地砖上。
“你……你……这……”住持满脸惶恐,颤抖着手指被小沙弥扶起来,还想说什么,又看到太后的眼神示意。
太后林氏也没想到宁王居然在佛祖面前大动干戈,但好歹群臣皆在,也让他们看看这宁王阴晴不定,随时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投靠宁王全然不值。
“宁王,大师古道热肠,不过是顺遂天意提了一句,你又何必言语威胁,在这些出家人面前喊打喊杀的。”太后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哀叹着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一串佛经。
不少大臣也吓坏了。
林锦芍苍白着脸色,像是害怕眼前人突然抽出长剑利落地摘掉众人的脑袋。
荣赦早前倒没看出,这林氏姑侄一丘之貉不说脸皮也厚,等着他到寺庙,原来是想用佛祖的恩威强压他,在满朝文武面前揭露他不尊礼数胆大妄为的真面目。
这一遭,他接了住持的话,林家的女儿就是上天赐予他再续前缘的妙人。
若是公然反驳,无论用什么方式,他都会惹怒佛祖,成为苍天不佑之人。
鉴于荣氏皇族历代皇帝壮年而折的厄运,他估计也逃不掉。
所以,群臣眼下欲言又止,显得十分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