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段,校门口的各式车辆一直排到马路中央,正门外余留了一片空地,被围栏截堵,用以保证学生的安全。
此刻围栏内缘正悚立着一排排的摄像机与收声设备,漆黑机械骸骨下把守的一群两眼放光的记者,前仆后继朝正中央的猎物拥堵上去——
猎物即叶西。
碎碎的人语,啸啸擦过马路的鸣笛,叶西被包围在中央,时而被推到右边,时而被搡到左边,如同束手就擒任剿城大军讨伐的俘虏。记者们竖起话筒,杂沓地攒射向她,一张嘴开开合合还没结束,另一张嘴便迫不及待地加入。
几十米外一辆饱腹学生的公交车启动爬走,发动机的轰鸣居然盖不过他们的喧嚣。
陈寻一度失却了全部的思考能力,呆滞地伫立,凝视着浑身苍白的她。身后有好奇的学生蜂拥过去看热闹,这才把他卷到她旁边。
越来越嘈杂,叶西有意无意地扭头瞥来一眼,陈寻对上她目光失焦的双眼。她旋即移开,当他是陌生人。
“叶西同学,我是XX报社的记者,针对你弟弟在未成年阶段二次行凶杀人的恶劣行为,你有什么看法可以分享给我们吗?”
“叶西你好,我是T市晚间新闻栏目的调查员,我想问问你,叶南是否像传言所说的那样,是个精神病患者?在与他共同度过的成长时光里,你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故事可以分享吗?”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炮弹般连续不断。这些记者的本质目的并非在答案,摄像机才是他们的本体,捕捉到叶西被提问后的任何一种反应,日后都可以成为一种噱头。
馒头沾到人血了,吃不吃已无所谓。
陈寻看见叶西死死拧着袖口,每个发白的骨节都是紧绷的,连袖子上的褶皱也一起紧绷。
但她面上却没有波澜,毫不避讳地正视前方,只回答“没有”,多余的话不说。
“那你能谈谈你父母对你弟弟的教育方式吗?他变成今天这样是不是你们导致的?”
“你成绩那么好,怎么做到的?是不是你们家更偏爱你,你的父母虐待过他吗?”
叶西在听见这两个问题后,终于有些无法冷静,脚跟一退,双肩开始微微起伏。
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雨点似的洒过来,沁得陈寻的心凉了一大截。他咬着牙,一步迈向前,紧紧握住叶西的手。
叶西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瞪视着他,使劲抽手挣脱。但他抓得很紧,她再怎么用力都徒然。
陈寻转身对向媒体时,有记者又发问:“杀过一次人,法律给了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才放出来多久啊?竟然第二次犯案,你们作为他最近的家人,一定没有好好帮助管教他,才导致悲剧发生的吧?”
浑身的血都喷涌到头顶,叶西忍不住要张口反驳,陈寻抢先一步沉声回答:“你自己也提到了啊,所以法律为什么要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们关注的焦点不应该是这个吗?”
那记者哑然,支起食指推了推眼镜架,“呃”了好几声,缩着下巴思索该怎么应对。
略微安静片刻后,一位女记者冒了头,情绪激昂、字句铿锵地答:“那不是我们需要关注的事,法律的修改与完善,有法律人去做。我们媒体人的职责就是挖掘新闻的本质,引起社会大众的警醒。”
陈寻看向她,眼神深邃:“那你觉得……现在站在这里的大众,有从你们的问题里获得任何警醒吗?”
女记者顿了顿,转转眼珠:“叶西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我相信,只要她回答了,大家都能从答案中领悟些什么。”
叶西的手指在陈寻的掌中蜷缩起来,他用力捏紧,非常严肃地回道:“她答不了。”
“嗯?”女记者以为自己听错了,歪着头向前倾。
“她答不了,因为她是无辜的……”陈寻平静地说,“她也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