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姚氏显然是不赞同她这番言论:“舅家是舅家,自家是自家。将来若是出嫁,固也也帮不了你多少。”
林乐曦手一顿,脸上的红晕渐显,嗔道:“祖母再说什么呢,什么嫁不嫁的。曦儿才不会嫁人呢!嫁了人多麻烦啊!”
“你不会懂。”林姚氏微笑,“你父亲的性子,固也的性子,我都知道。唯有你,能帮他们走得更远。”
林乐曦低头,轻轻搅动着参汤。林姚氏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待着。
霜降从扬州一路紧赶慢赶地赶去了无锡。
林乐曦的干亲,干祖母姓淮,淮氏。单从姓氏上看,的确是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淮老太太的母亲姓孔,乃山东衍圣公孔家的嫡派子弟。后来嫁到姑苏林家,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林浩升了江苏巡抚之后便跟着儿子去了无锡,便是后来林浩升官去了京城她也还是留在了无锡没跟着去。
女儿林涵远嫁去了湖北,夫君是湖北的知州,如今倒也是幸福美满。
两家虽已出了五服,但因为林姚氏和林淮氏有着不浅的交情,此次回来便让林乐曦直接认了干亲,将来有了事也好互相照应。
“你们老太太的意思,我已知道。”林淮氏手指摩挲着黄杨木制的宽椅上的扶手,眼眸微沉,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仿佛在思索仿佛在考量。“你紧赶着来,也花了足足十日。我这把老骨头要去扬州,怕是要小半个月才到。”
霜降眼帘低垂,她知道这话的意思,不过就是找了个最不容易拒绝的借口来拒绝罢了。“老太太,您是知道我们老夫人的性子的。若非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又何必来寻您帮忙?”
“她……当真,撑不住了吗?”林淮氏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问霜降又好似是在喃喃自语。
霜降噗通一声跪下,哽咽道:“老太太,奴何必要在此时骗您?!若非老夫人吩咐,奴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在老夫人身边,也不会日夜兼程跑马赶来了。老太太,就算是奴求您了,您就过去看看老夫人吧。”
林淮氏鼻头微酸,沉吟着说道:“我年纪大了,生离死别不知见了多少。凭她,我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定。给我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老夫人说,她知道您的性子。两淮盐政、江南风险,这趟浑水的确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勇气可以伸手进去的。可她知道,您能!”霜降将林姚氏交代的话,一字一句地复述,“您不是一般人,只要是您想做到的便没有做不到的。有些事情很难,可当年再难也过来了,没有谁过不来的。”
林淮氏点点头:“是,没有谁过不来。你家老夫人这话说的不错。当初族长之争的时候,我没有参与亦没有插手干预,而是选择了袖手旁观。你家老太太还是愿意让自己孙女认我为干亲,我很高兴。至少我们林家还是有亲戚可依靠的。却也很担忧。你家老爷居然敢接手这样一个烫手山芋,义无反顾地回来了。也许,我该佩服你家老太太的心胸,愿意直面过去。”
“老太太想跟奴说什么?”
林淮氏微笑:“你们都很聪明。从我见你家大姑娘的第一面,我便知道她很聪明,也有些能耐。她的眼睛,很与众不同。”
霜降微惊,这个秘密从来没有人知道。今天居然这么直接被放在台面上,作为筹码来进行谈判。
“老太太想跟老夫人谈条件吗?”霜降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语气淡淡的,就像常日说话一般。
林淮氏淡笑:“是啊。不然我该如何办呢。”
“老太太既已知道,那便该明白若是此事一旦被人识破,于林氏家族来说是何境遇。”霜降已经起来了,直视着林淮氏的眼睛,“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是全族覆灭翻身无望,老太太觉着您的儿子,在京城任六部检察院给事中的林大人,尚在湖北的祝夫人会是何下场。”
林淮氏的目光陡然锐利:“你一个贱婢也敢这样同我说话!”
“奴不敢,奴只是想告诉老太太以防万一罢了。”霜降低头,一脸谦卑的样子。
林淮氏看了她足足一刻钟,最后陡然叹了口气:“我总算知道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不是你家老夫人最得用的谷雨而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你了。你的确很有本事。一个甘愿屈于人下的人,才是最有本事的人。连我都做不到,你倒是做的极好。该是我像你习学啊。”
霜降微微摇头:“不是奴的本事,是老夫人告诉奴。每个人都该有她自己的位置,不管会不会发光。但是,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看自己从前看不懂的风景。”
“他们一家子都是能干的。”林淮氏最后只说了这一句。
霜降又问道:“那老太太,能不能随奴回去?”
“你且在这里住上一两日,待我问过浩哥儿的意思再做决定。”林淮氏终究还是有所顾虑。
霜降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顿了片刻,点头退下。
侍女芙蓉扶着林淮氏往内室去:“老太太当真要去扬州?”
“那丫头把话都说尽了,我去与不去不过就是一句话儿的事罢了。”林淮氏无奈。
“可老太太您不是有她家大姑娘的把柄……”话说到这里林淮氏一记狠厉的眼刀过来,芙蓉便立时住了口。
“她家大姑娘好好的,有什么事!”
芙蓉会意,这算是一个可以直接带进土里去的秘密。无论将来如何,她都不能说,至少不能从她口里出去。
来客已来,路通何处,却得看上天安排了。
“准备车马吧,过几日咱们再去。记得找个舒服些的,我的骨头松散,别一路颠着颠着,还未到扬州便直接倒了。”林淮氏幽幽地说道。
“是。”
林淮氏算是明白了,林姚氏这是打算将这个林氏家族绑在一起。通过林乐曦,将林家推到朝堂的前面。这是一场豪赌,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她不知道林姚氏的底气来自何处,可她却想跟着她赌一把。万一赢了呢?!毕竟几十年的时间了,林姚氏的局还真是很少输。她想为自家儿女争取一下,看看能闯到何种地步。便是不成功,她一样有法子可以全身而退。
在磨蹭了三天之后,林淮氏终于跟着霜降从无锡林府出发,一路往扬州去。
边关,三匹快马疾驰而来,一路尘土飞扬。
“曲娘子,陛下旨意。”来人乃是京城陛下的手下。
曲文君打量了他一眼:“原来是沈大人,原谅我眼拙,一时没瞧出来。”
沈佳缝拱手笑道:“这几年属下一直在他处为陛下效力,变了不少。难怪娘子一时没认出来。”
“陛下有何指示?”
“陛下说,边关这些日子甚是不太平,总有人借着各种明目同蛮夷那边暗中来往。曲大人在这里曾做过几年文书,娘子又心细如发,定是能发现端倪的。”
沈佳缝带着略微的歉疚,将天昊帝的话传过来。
曲文君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陛下有没有……有没有说我儿女的近况?”
“林姑娘林少爷很好。最近还添了一个妹妹。”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曲文君松了一口气,自己的儿女好便好,“陛下希望我从何处查起?”
沈佳缝摇头:“这……陛下没有说。哦,对了。陛下还说,若是娘子没有头绪,不妨去看看曲老大人留下来的手书。老大人长于此地,对此地怕是更外熟悉些。”
闻言,曲文君的神色又变得淡淡的:“你回去转告陛下,他交代的事情我会办好。用不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我父亲从何处来。他若是想记得父亲,那便让他好好想想我父亲究竟是为了谁而变成这般模样的。”
最后一句,曲文君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
当年天昊帝的继位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甚至在登基大典当天还遭遇逆党的伏击,那些人俱是死士。来势汹汹,势在必得。天昊帝身边的人手有限,没办法时时刻刻护在他身边,一个不注意差点在龙椅上被人一刀毙命。是曲文君的父亲曲松卓,在最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天昊帝的平安继位。
事后要封赏的时候,曲靖却取出自家父亲的遗笔手书,言明决不受皇家任何恩惠。因为当年曲家因为皇室内斗而被贬谪去边关,这一去便是几十年。若不是机缘巧合曲松卓成了天昊帝的老师,曲家这辈子都不可能从那里回来。
曲文君不是忌讳自家的家事,而是觉得天昊帝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似是在告诉她,他知道她的过去,不要想着从他的掌控里逃出去。
沈佳缝头低的快到胸口了,不敢说一句话。这是上头两个人的交锋,他一个小人物就不要掺和进去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