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带走张遥嫁妆一事,不过多久,消息便传到了林显家的手里,继而林乐曦和林姚氏都知道了。
“这大太太还真是果断,连嫁妆都处理妥当了。免得白填在那窟窿里。”林乐曦凭窗而望,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春雨。
江南多雨,如今正是落雨的好时节。
林显家的站在她身后,十分恭敬:“奴觉着这位大夫人心计手腕十分了得,能将此事处理的滴水不漏。不过,张家这样的家世,也是极好的了。”
林乐曦点点头:“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这样干净利落的断尾求生。断了过往,做了选择,才能给自己的孩子挣个光明的未来。”
这是她的心声,也许这也是她母亲当年做那般选择的初衷罢。她隐隐有些明白了。
林显家的看着虽笑着,却笑的落寞的林乐曦,一时无话。
“罢了,陈年旧事。随风去罢。”林乐曦微摇摇头,甩去脑海里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回身道,“这些日子府里的人增添的很快。你做的很好。”
林显家的低头:“小姐谬赞。那是小姐给的主意好,奴不过是借花献佛,拿着小姐的意思定规矩罢了。”
“你呀,难怪祖母会这般信重你。”林乐曦微笑着说道。
自林显家的接手林忠家的手里的差事之后,以她雷厉风行的作风将事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通了一遍才发现,林忠家的不是没人或是选不出人来,而是贾敏的要求实在太高,想着要里外一把抓。那自然于人选上,犯了难。
“太太不过是瞧着自己的人马落下许多,生怕自己的地位叫人动摇了。这才想着要从外头入手,也不知是谁给她出的主意。外院是她能插手的?!”林乐曦冷笑一声。
外院那边,只有林如海的外书房,里头放着多少机密公文。还有林乐旭的住处,若是贾敏插手,林乐旭那边自不会叫她落下。可如此一来,倒显得她们被动了。林乐曦绝不会要自己处于下风的。
“如今太太还未育有自己的儿子,于许多事上头不好开口不好插手。可一旦她生了儿子,那万事可就得掉个个儿了。”林显家的知道这次是贾敏心急了才会叫林乐曦抓住把柄,将里头的人换上了林家的旧仆。可若是计划周密了,她们可就没那么好下手了。
林乐曦摇摇头:“不急,这日子天长地久的,大家也就知道了。”
贾敏现在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可如果知道了,估计怕是没那么容易下手了。
“小姐。”菖蒲从外头进来,“显嫂子。”
林乐曦皱眉:“何事?”
“惊蛰来说,老夫人想见小姐。”菖蒲说道。
林乐曦闻言,立时起身,就往外头去。走了两步,顿步回首:“显嫂子先回去罢,后院还有不少事儿要处理呢。若我得空了,再来寻你说话。”
林显家的答应了一声,目送着林乐曦出去。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女使卷碧吩咐道:“让你诚嫂子来找我,有话说。”
“喏。”
林乐曦步履匆匆,到内室见着了微笑着的林姚氏,才略略放松了口气:“祖母,您有事儿找我啊。”
林姚氏见状,笑道:“你不必担心,你祖母我一时半刻是走不了的。”
“祖母!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林乐曦急了。
林姚氏却是看的明白,她的日子怕是真的不多了。以往睡一会子便能醒,如今却是要睡上大半日,还得谷雨来唤她才回醒。长此以往,下回能不能唤得醒,尚且还两说呢。因此,她思量了许久,决定。将事情都办好了!这样,便是要走也能毫无挂碍的走,不必有一刻不安心。
指着手边檀木草叶雕花腿案几上的绘万福如意漆盘上的十几本账簿册子,笑道:“这都是你祖母还有你祖母娘家的产业,除去入林家册子的还有给我母家送去的,余下的,皆在这里了。都是登记造册了的,差个甚,一查便知。便是我的陪嫁也在里头了。如今都给了你罢。”
林乐曦一惊:“祖母!这是您的陪嫁,给我作甚?!便是要给,也是给父亲啊!”
“傻丫头!”林姚氏微摇头,“这一年多下来,太太的性子你可知道。”看林乐曦忽的沉默,林姚氏便知道她心里明白着呢。笑道:“你祖母好歹也是在大宅子里过了几十年的人了,这些个心思还是瞧的出来的。便如她这段时日安插下人,明眼人一瞧就明白了,可她尤不自知。一年多来,节礼年礼,一套套一天天下来,早看明白了,只不过都不说罢了。便是你父亲,也是一样了然于心的。不然,何至于这样大动静的裁撤下人?丫儿,有些时间是要忍着,可不能一味隐忍。长久不了!”
林乐曦一知半解的点点头。林姚氏看着不免叹息:“我实是无能为力了。那些个妻妾之争,你母亲是没遇着,往后怕也遇不着了。我便是有万般手段如今教你,一样也是来不及了。如今你父亲院子里进了两个,后头怕还是会更多。你自己多瞧着些就是了。耳濡目染,看多了听多了,自会领悟的。”说完这些,
又开始絮叨自己的事情“我嫁过来时,林家正值鲜花着锦的大好时候,便是我母家到了那样的情形,陪嫁依旧十分好看。扬州姚家,乃是江南大家,名门望族,财产万贯。可惜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到底是没落了。能让我陪嫁来这许多,是爹爹的意思。好歹也是嫁去姑苏的世家为宗妇的,不能让当家主母叫人瞧不起。几乎是陪了半个家底来的。后来爹爹带着族人去了湖州,不欲让我多掺和家里的事情。再后来,我就去了京都,家里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了。父亲也不欲我知道,只叫人瞒着。只是那年爹爹病重,回家奔丧,才发觉家里已然落魄了。便出了些资产送去。自那之后,两家的来往愈发淡了。哥哥不愿与我牵扯,怕给我丢脸。如今,却是想再来往也来往不成了。哥哥也去了。只落下我这么个孤鬼。”
“祖母!您在瞎说什么呢!您有我,有固也,还有父亲,哪里会是孤鬼!”
林姚氏幽幽叹口气,拉着林乐曦的手,语重心长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可,祖母如今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就是你这个丫头,要强的很,将来可如何是好啊!”
“我!”林乐曦未及答言,心里也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说话。良久,才开口说了一句:“我听祖母的。”
林姚氏听了,无奈摇头:“你与你母亲一样,皆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一个不好,吃亏的还是你自己!祖母老了,没几日活头了,娘家也不如从前煊赫,便是你舅舅。他们远在边塞,也帮不了你多少。你往后,能借助的力量除了固也就唯有你自己了!是以我才不让你与太太闹的太难看,便是要闹翻,也不是这会子!好好处着,哪怕是面和心不和也总好过两厢对着!”
听着林姚氏的谆谆教导,林乐曦越发心酸,几乎低下泪来,哽咽着道:“祖母,乐曦知道了。”
“你不知道!”林姚氏狠狠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说过几回,你老也不改,我便知道。这辈子,怕是不能了。你记住了,往后便是要装相,也得给我把你的性子捂严实喽!别忘了,你的眼睛。那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林乐曦垂眸,鸦羽般的睫毛遮盖住那双黑如黑曜石,灿若星辰的眼睛。“祖母,我有些害怕。对未来,对以后的害怕。”
林姚氏暗道可惜,搂着林乐曦轻拍着:“你也不小了,那位也来过了。你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的心思。”
“我,我是不知道到底该怎样。”林乐曦无奈垂头,她是真不知道该如何。要给回应,还是该拒绝。哪个才是为自己好,为母亲好,为弟弟好,为林家好?!她不知道。
林姚氏摸了摸她的鬓发,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莫要太过于担心,该做抉择时便做抉择,该放弃是便放弃。若到不得已时,保全自己和固也为重。”
“祖母!我舍不得!我哪一个都舍不得!”林乐曦低声在林姚氏怀里啜泣。
“傻丫儿,有些时候舍不得也得舍呀。你母亲不就是这样过来的,舍了才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林姚氏笑道。
林乐曦点点头:“我会好好学,做到祖母想要我做到的那样。”
林姚氏点点头,招手示意。谷雨和寒露各自端了水盆进来,服侍两个主子净面。
心绪收拾妥当了,林姚氏接着交代:“这些铺子庄子扬州京都的都有,往后你怕是要长住京都。扬州的卖便卖了罢,安置去京都。女子终究与男子不同,手里有东西,腰杆子才硬。哪怕将来母家帮不了你,你也能自己过的好不是。固也那份我也一并交与你,你瞧着置办罢。将来固也的媳妇是要成为我林家宗妇的,万不能马虎轻慢了。再有一个,我的衣服料子首饰头面,还有不少的古玩珍奇书画等,我也不好尽数留给你。我让谷雨拟了单子出来的,你的和固也的,都不与他们相干。如今都拿与你一并瞧了,而后我会交给最后回来的霜降。谷雨是我最信重的,太太怕是要盘问一番。霜降这些日子一直带在外头未回,有些东西并不知道,想来你太太也不会盘问太过。这几个女使我都会给你和固也,到时让霜降再转交给你罢。
这些身外之物便是少了也没甚打紧,只要你自己心正,立的住。那些个东西,我想凭你的本事,不说拿回来,到底是都能一样一样的重新拥有的。为了防着万一,我还给你放了不少我自己的方子,便是你重新开铺子。只要经营得当,也一样能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