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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见者(1 / 2)


关雎领着春园出来的几个女使进来:“小姐,规矩教好了。乐姑姑说,能见人了。奴便将她们带来了。”

林乐曦拿着牙牌,紫檀雕螭高几上放着一盏汝窑粉青茶碗,旁边是一本册子,看不出来事甚。见了那几个女使,便放下手里的牙牌,挺直了身子,将手待在高几边缘,淡淡的说道:“我听艾草说了,拿着主子,说些不着调的话。”一语了,拿眼扫了底下四个丫头,见她们身子一震,眼睛只敢看地板,便知道艾草的那顿板子还有乔木的下场着实给了她们教训。想了想,接着道:“既然艾草已然罚过手板子了,那我便不再多罚一回了,免得叫你们心里记恨。”

那四个女孩子听见了,连忙下跪,齐声道:“奴不敢。”

“敢不敢的,过些日子自然知晓。面子上的装相,在我维桑院里行不通,我不吃这一套,连带着我身边的几个女使姑姑也不吃这套。我今日说了,你们心里记着,要是有甚,记得换套皮子。莫要换汤不换药,我手里的牙婆还有许多,不好了随时换了就是。”林乐曦抬手扶了扶鬓边的镂空兰花玉簪,语调平静如水,无有波澜,“在我院子不管待上几日都要守我维桑院的规矩,那戒尺依旧在内室里摆着呢,妄想离了春园便成了自由鸟。这世界多的是牢笼,不过是换了个地儿待罢了。记着自己的身份,二小姐身边有太太身边的一等女使忍冬,还有从老夫人屋子里出去的三个一等女使。你们去了,是二等女使,近身的差事不会许多,可尽的心一样不能少。若做的好,自有奖赏。若是不好,乔木便是下场。”

林乐曦的训诫到这里便告一段落,薄荷见她无话,便接口道:“大小姐的话都听明白了吗?”

几个人听的直战栗:“喏!奴都记下了!”

薄荷转身朝林乐曦的方向,低声道:“小姐,可还有要嘱咐的?”

林乐曦垂眸摇头。薄荷颔首示意自己明白,直起身子面向前方:“既然都记住了,便跟着关雎去见见你们的主子。”

关雎一福,对她们道:“跟着我走罢。”

一样平静淡漠的声音听的那四个心里直打鼓。连忙行礼起身,跟着关雎进去橱窗。忍冬早在里头听见了,见人进来,先是仔细观摩了一番她们的规矩,之后才开始训话。无非就是好好用心照顾之类的,顺带说了几句维桑院的规矩,便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她们四个要出去,刚巧碰见要进来的蒹葭:“关雎姐姐。”

关雎微笑着一颔首,便往外走。蒹葭也一样微笑着领着人进来摆早膳。身后那四个女孩子见蒹葭一身凌白袄裙,乌油油的发上带着几支银钗珠花,端的十分有体面。才刚与关雎对话虽只一句,可语气神态拿捏的十分到位,是对比自己年纪资历稍大些的尊重还有亲近。后头跟着的三四个的人,人手捧着一个雕花木器漆食盒,独她手里捧着个黑漆描金金榴花攒盒。一举一动,迈的一步,说的每一句话,便是她身后跟着的人举止皆有章法,内有乾坤。看的姜荨心里暗暗吃惊,这一步子居然也有这许多讲究。

“小姐,该用早膳了。”蒹葭温柔的说道。

里头林乐曦没有说话,可根据穿出来的声响,想来是颔首了罢。

关雎瞧着她们的反应,笑道:“这都是打小从骨子里养出来的,刻在脑子里了。等你们跟着二小姐几年,也是一样这般光景,无需艳羡惊讶的。”

姜荨瞧着关雎和气,似是好说话的样子,便大着胆子问了:“关雎姐姐,才刚那位姐姐与你问候时,你神色淡淡的,是否?”

“小丫头脑袋里想着甚呢。”关雎微微一笑,“自然不是如此。小姐的早膳要紧,明白的人是不会浪费时间去做一件本来就心知肚明的事情。蒹葭与我是一同进来,一同被选到小姐身边侍候,脾气性子算是十分了解了,无需多余的言语,一句简单的问候自然就够了。你们以后就会明白的。”

姜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跟着关雎慢慢往前走。

里面蒹葭从身后三等女使手上打开食盒,取了早膳出来。一道卤肉干,一碟子姜丝小菜,攒心盒里摆着五味小菜。红色的是鸭蛋黄儿,黄的事笋脯,白的是虾茸,绿的是酸汁儿瓜齑,中间的是鸽肉松,红白黄绿各色齐全。绿畦香稻粳米粥热气腾腾。

“赵嫂子知道小姐今日在自己院子里用早膳,特意做了些与平日里不同的送来。老夫人说小姐还是要长肉的。”蒹葭微笑着将赵嫂子的话原本说了一遍。

林乐曦微微一笑:“难不成我素日里跟着祖母吃的便不长肉不成,这话可是她们自己想出来的。怕祖母怪罪她们她们成日家做的膳食寡淡无味来着。”

“老夫人的吩咐,奴只是照着做罢了。”蒹葭说道,“小姐快好生用膳。”说着,用牙箸挟了小菜搁在粳米粥上头。

林乐曦看着熬的稠稠的绿畦香稻粳米粥,笑了。这还真是怕她用少了呢。“黛玉那边今日如何?还如从前一般安静?”

蒹葭点头:“不知为何,二小姐的确不很哭闹。只要不曾弄疼她,都不会哭。不知是不是哭累了,所以不想哭了。”

“让白珉她们几个好生照看,哭了就哄着,闹了就安抚,横竖没几日就重新挪回正院了。”林乐曦小口的喝着粳米粥,吩咐道,“她们以后都是要跟着过去的。把主子的习性摸清楚了才好站稳脚跟。免得出去了,还要说我百顺堂不会调/教女使。”

蒹葭笑着答应:“小姐放心,蔓渠她们几个心里都有数呢。”

林乐曦点点头,不再言语。

这边说着林姚氏,林姚氏却是在百顺堂见了个人。寒露带着一个中年妇女,穿着一身灰色茧绸没有任何纹饰的长衫,头发带着些许风霜盘成了圆髻,带着一根简单的素木簪。一张瘦削的鹅蛋脸,大大的眼睛却失去了光彩,温婉的长眉盖住了那原本凌厉的眼睛。微抿的唇角有着几条细密的皱纹。原本不大的年纪,硬生生被这身打扮拉下了好几个年龄。原本该是生机勃勃的人,如今却是有着槁木死灰的气质。

“我说阿季啊,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这般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奔丧呢。虽说我如今也没几日活头了,可你也不必如此明晃晃的带出来。”林姚氏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的打扮,十分无奈。

阿季,本名薄颖。是林姚氏从前身边得力的女使之一,跟林显家的事同一批入选的。后来她脱籍,出来嫁了个兵吏,本来日子是美满的。可惜,江南的工程堤坝被洪水冲开,阿季的丈夫填了里头的窟窿,被冲走了。尸体被运回来的时候,身上满是杂草,肿胀的差一点就认不出来。她又没养个孩子在身边,父母婆母相继离世,只留她一人。后来慢慢的,慢慢的,她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守着一堆牌位,只知道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头。

“我是无颜见您了,故此一直不见。”簿颖低低的道。

“那你为何又肯来了?”林姚氏微笑着反问了一句。

簿颖一时无话,良久才道:“寒露说,您到大限了。我想着,该来见您一面的。”

林姚氏点点头:“我是到大限了,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

“您需要我做什么?”

“照看我那孙女。”林姚氏看了她诧异看过来的眼神,笑道,“你没犯错,为何无颜来见我?无非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罢了。守着那堆无用的牌子不如来守着我孙女。我撑不了几日了,这些日子常常一睡就不见醒,在这么着下去怕也不久了。我不放心我那小孙女,她太小了,还不懂谋划,不懂布局,亦不懂隐忍。能生存的这些门道手腕她哪个都没有学到家!我怕!怕她没了我,会被算计,会被利用。可我如今哪还有这许多日子来指导她。林显家的自己还担着府里这一摊子事儿呢,没那精力。等再过几年,她就要嫁人了。嫁去那是非之地,我不想她最后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来!”林姚氏越是到后头越是害怕自己疼了大半辈子的小孙女会因为看不懂人心最后被那些虎狼吃了个干净,因此才想尽办法找人放在她身边照看着。

簿颖看着有些气喘的林姚氏,心底犹豫了,到底是跟了十几年的人,心里还是有情分的。“老夫人,我,我如今是寡居之人。侍候大小姐,不妥当。”

“你,你总是这样!明明有着一身本事却偏偏要藏拙不肯拿出来。我问你,你藏着有何用?有何用!”林姚氏指着她的鼻子质问道,“守着那堆破牌子就能赎了你疏忽的罪过?笑话!若是如此这世上那么多礼佛信道之人为何还是孽债缠身,落不到一个好下场?到底为甚难道你不清楚不成!再榆木不懂的脑子过了这么些年也该醒悟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死样子!”林姚氏恨铁不成钢般道。

簿颖垂着头:“我,我只是不想惹麻烦上身。”

“不想惹麻烦,好。好一个不想惹祸上身!难不成这天底下的人都是该的,唯有你一个不该?只有你不想惹祸上身,旁人不想?!便是春秋大梦也不敢这般异想天开!别忘了,当初若非有你,我还攀不上林家的大门呢。”林姚氏冷冷的说道。

簿颖却是猛的一战栗,这是她心底一辈子的伤疤,陈年旧伤,久治不愈,渐成脓疮。“奴,奴那时真的只是想,想让您有个好归宿。那原本就该……”说着说着就戛然而止,不再开口。

林姚氏看着她,道:“说啊,怎么不说了?你不应该狠狠亮一回忠心么?像你当初一般,如今怎的就不说了?”

“奴,奴短视了。”簿颖不自觉带着旧称说话。

林姚氏摇摇头:“不,你不短视。相反,你的眼光的确很好,一眼便看透了那人的本质。可你这么好的本事为何不用到正途上,反要藏着掖着,最后到不得已了才亮出来叫整个江南姚家跟着你填了窟窿!”

“奴觉着,依老夫人和姑娘的本事,自能逃脱的。”

“可结果呢?不还是没有么。我大姐去了,留的我一个人守着。嫁来了林家,总觉着是抢了人家的。过来几十年安稳日子,如今也是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你的债,何时还呢?”林姚氏感慨了一句,回头问她。

簿颖垂头咬唇:“老夫人像要奴照看小姐,是为着小姐打算,可奴如今就怕重蹈覆辙。让小姐步了当年的后尘。因此,不敢……”

林姚氏摆手打断她的话:“乐曦与我不同,她是个极果断的孩子。明知不能,便不会踏入一步。在外头便止住了脚步。不进入,受的伤害少些。你的本事你自己知道,我也便不点了。在她身边,也许,能让你看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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