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带着宋楚如给的消息过来找贾玖,进了屋却是扑了个空:“姑娘呢?怎的不见?”
桑榆垂头答话:“二太太家来了亲戚,老太太将姑娘叫去陪着说话。”
“二太太家的亲戚,阿玖去作甚?”贾琏对此表示不满。
桑榆无奈:“老太太身边的鸳鸯亲自来找的,姑娘拒绝不得,只好去了。二爷放心,扶桑姐姐亲自跟着去的。”
张遥去后,身边所有的人俱都跟了贾琏与贾玖。因着贾琏年纪不小,在身边安插女使叫外头人看着说闲话,贾玖便将人都揽在了自己身边做臂膀。扶桑是张遥从前最为信重的女使,有她跟在贾玖身边,贾琏确实放心了几分。“既是如此,那我便也去老太太处请个安罢。”
“诺。”
“琏二爷来了。”门外头的女使喊了一声,里头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贾琏立在帐纱幔外头请安:“孙儿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身子骨可好?”
贾母看着他的身影,眼睛微不可见的沉了沉,笑道:“我老婆子身子骨还能如何,有孙子孙女陪着说笑,倒好。你怎么在外头不进来?我可吃不了你。”
贾琏笑道:“知道老太太屋子里来了二太太家的亲眷,到底男女有别,不敢坏了规矩,便在外头与老太太请安,回去还要温书呢。”
贾母笑着,看了看坐在王夫人身边的王熙凤,道:“跟着夫子念了几年书,倒是迂腐了。不过就是亲眷,是你二太太的内侄女,见一面也无妨。”
贾琏心底一沉,果然是女眷。“老太太的话不敢不遵,只是孙儿今日有事,怕是不能陪老太太玩笑了。妹妹在呢,让她陪着二太太的亲眷说笑也无妨。”
贾母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淡淡的了,端起茶盏微抿了一口,慢慢咽下去。贾琏在外头安静候着,贾母不开口,他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了半盏茶功夫,贾母才缓缓开口道:“既然有事,那你便先回去吧。我们这里女儿家说话,你一个男人也不好听的。”
“诺。孙儿在外头见着了上好的山楂果子,想着妹妹说过老太太这几日想吃,便命人抬了来。老太太瞧着,半吃半丢都无妨。”贾琏又道。
贾母听见这话,心底才微微回转了一些,笑道:“你有心了,迎春也有心了。既然抬了来,那便吩咐下去,我今儿尝尝。”
“诺。”翡翠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贾母又道:“这时辰了,我这里还有女客,也不便留你,你回去吧。”
“诺,孙儿告退。”贾琏这才拱手退下。
看着那银红色纱幔后头挺拔的身姿,儒雅的派头,说话时温柔的语气,谦和的态度,王熙凤不禁红了脸。姑妈没说错,这果然是个好的。
王夫人看着红了脸,有些不自在的王熙凤,心里一哂,果然是个耐不住的,不过隔着纱幔见了一面背影,听了声音,这就许了芳心。呵,二嫂教出来的果然不成体统。
贾母看着笑的意味不明的王夫人,再看看低头绞着帕子的王熙凤,还有甚不明白的。嗤笑了一声,只做不知,说着些旁的话。
贾玖先是不明,后来看着这位王家姐姐待自己愈发亲近,笑里甚至带着讨好时,突然有些明白可也只是半知半解。她终归还只是女孩儿,哪晓得里头的事情。
“老太太可尝尝这果子,吃着可是爽口呢。”王熙凤笑着取了白釉剔花圆盘碟子里,被洗的锃亮带着水珠儿的山楂果说道。
贾母笑着点点头,目光却暗自打量着。秋香色葫芦双福的褙子,浅水红百褶裙,梳着如意髻的发式上带着一支金碧玺串珠点翠面簪,后头跟着金嵌蓝宝石蜻蜓步摇、点翠嵌珠石凤花钿,红宝石的耳铛随着她的微笑小小的摆动着。娇嫩的皓腕上是一对玳瑁手镯,一身的富丽堂皇,生怕旁人不知她的地位与富贵。就是这样华丽的打扮,在贾玖看来是张扬,却入了贾母的眼。
王子腾如今很得帝心,权柄不小,若是能与自家亲上加亲,那必然是要为着自家打算的。王子腾自个儿有个女儿,跟着王熙凤的排行来,唤作王熙鸾,如今却只有五岁。贾珠的年纪倒也合适,说与贾珠也无妨。只是不知贾政是心思,故不曾提及。
贾琏回了自己的小院子,越想越觉着不对劲。这时候二太太将自己的侄女带来作甚?越想越想不通,连手里的书本子也看不进去了,只是坐着发呆。小厮来旺见状,心里着急却不知该如何劝导。只好遣人去寻了贾琏的乳母赵妈妈过来:“妈妈你快去瞧瞧罢,爷连饭也不曾好生用呢。”
“你去厨房端些吃食来,空着肚子如何做的好文章。”赵妈妈道。
“哎!”来旺像是找了救星一般,大松一口气,拔腿就走。
赵妈妈看着跑着去的来旺,笑骂了一句:“这小子说风就是雨的。”说着进屋去,见着贾琏便先请安:“奴给二爷请安。二爷今儿可用了午膳?可有何处不合胃口?”
贾琏见了赵妈妈,便知是来旺弄的鬼,连忙起身过来:“妈妈怎么来了?我不过就是出出神罢了,怎劳动妈妈这天气过来。外头可是热呢。”
听了这话,赵妈妈笑道:“爷也不必同奴打马虎眼儿,奴好歹也是看着爷长这么大的。心事都挂在脸上,任谁去看都明白爷心里有事儿。不然来旺也不会特特寻奴过来了。今儿午膳也不曾好生用,肚子可不怕饿不成?”
“嘿嘿,看着妈妈过来,甚烦心事儿都没有了。”贾琏笑的开怀。自张遥去后,赵妈妈跟他母亲一般,若是他要去张家书塾念书,不放心贾玖自己一人在府里应付那些人,赵妈妈也不会留在这里了。不过这也不妨碍贾琏与赵妈妈亲近。赵妈妈是跟着张遥从张家陪嫁过来的女使,后来配了贾赦的长随赵畅,因着张遥信任,又做了贾琏的乳母,如今是贾玖身边的管事妈妈,很得两人的信任。赵妈妈自己也瞧的明白,早早求了张遥恩典,自己外头嫁人去了。生了两个儿子,还能得两人主子信重,自然也有她自己的本事。贾琏与贾玖对赵妈妈皆很信任,赵妈妈也任劳任怨、不厌其烦的教导着两个主子。在赵妈妈面前,这两个都能放开心怀说话,不必担心后头有人恶意重伤,这便是张家出来的忠仆。
赵妈妈听见了,笑的高兴:“爷与姑娘一般,甚能讨人开心。说罢,爷这回遇上甚麻烦了,奴定竭尽所能,为爷排忧解难。”
贾琏难得不好意思:“二太太家今日来了为亲眷,我今日去与老太太请安……”
赵妈妈知道这事儿,贾母还特意让鸳鸯过来请贾玖过去陪着说话。听得贾琏的话,她渐渐有些回转过来:“她打的竟是这个主意!”说罢还愤愤地垂了下自己的腿。
贾琏看着赵妈妈有些恨恨的面色,不禁心慌,生怕碰见了甚不好的事:“妈妈说,这里头可是有事儿?!”
见着贾琏还不甚明白,赵妈妈深感心痛。若不是自己太太去了,如今哪里轮得到王氏来指手画脚。“爷大了,也该知道些事儿了。从前奴以爷年纪还小的由头挡了不少老太太二太太派过来的女使,便是进来了,也近不得爷的身。”
说起这个,贾琏面皮薄,脸有些红:“妈妈好端端说起这个作甚。”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睁着眼睛,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向赵妈妈看去:“妈妈的意思是,二太太想……想为我说亲事?!”
赵妈妈叹息着点头:“多半是吧。如今府里除了二太太的珠大爷,也唯有爷了。”
“不,不是。那二太太为何不说与珠大哥,说与我作甚?”贾琏不明白。
赵妈妈苦笑道:“自然是二老爷对珠大爷的亲事有了打算,只等有了眉目好拿出来与老太太说项。二太太怕是知道的,才想着要将自己的内侄女说与爷。”
贾琏想起在门口听见的笑声,十分爽朗。可,他心里并无半分波动,唯一的波动是想着阿玖为何不能这样生动活泼。要说与他做妻子,贾琏却得好生想想。长到如今他脑海里的印象,能作为妻子的,应当是像三位舅母一般,或是该像自己母亲一般,知书达理,会持家会理事,该是个贤内助才是。这位爽朗大方的王家姑娘,他有些……不知从何处说起。
看着自家哥儿纠结的模样,赵妈妈心里明白,这是有些看不上了。便笑着道:“奴的愚见,爷的妻子到底还是该像舅太太一般,温婉大方,持家有方,能让爷安心仕途的。王家姑娘,不是良配。”
“妈妈知道王家姑娘?”
“谈不上知道,只不过听二太太身边的女使婆子们议论过。王家的家训,并不很让姑娘们念书习字,二太太自己不就不识字么。管家倒是能,只是性子张扬了些。”赵妈妈不好在后头说人家姑娘的是非,也知道的不多,只点到为止说这些也尽够了,贾琏想要怎样的姑娘为妻,听得这些,也该明白了。
果不其然,贾琏沉吟着摇头:“如此说来,这位王家姑娘倒是与我所想相差甚远。”
“爷还是想要贤淑些的。”赵妈妈一眼看穿,笑道。
贾琏见赵妈妈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连忙撇开脸去,嗫喏道:“再如何,像不了母亲,也该如三位舅母一般。”
赵妈妈笑着点点头:“奴知道爷的意思了,回头问起来,奴会照实答的。”这话说的便是如果张家过问贾琏的婚事,赵妈妈定然是头一个参照。
贾琏轻咳一声,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
“妈妈,点心来了。”来旺适时地敲门。
贾琏看着赵妈妈的眼睛,再不好意思说话,听见来旺的声音,大松一口气,连忙大声道:“进来。”
看着贾琏带着笑意的脸,来旺总算松气了,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托盘:“按着妈妈的吩咐,端了几样充饥的点心来。”
蜜饯李子雪花糕、牛乳菱粉香糕、银丝牡丹卷加一盏苦艾茶。
“怕爷吃的腻歪,特意熬的苦艾茶。”
赵妈妈见贾琏不似之前那般苦思,也算放心了,对来旺道:“爷回转过来了,看着爷用膳。夜里凉,添衣看茶,添烛驱蚊,一样别落。别等爷吩咐,你们几个手脚勤快些,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诺。”来旺笑着答应。
赵妈妈这才放心出去。来旺道:“爷,如今可能安心了?”
“小子耍甚滑头,当心我罚你吃手板。”贾琏假意斥责道。
来旺看出贾琏眼睛里的笑意,知道他去了心里的忧愁,也不将他的话当一回事儿,面上仍旧笑嘻嘻的:“诺——”
看着嬉皮笑脸的来旺,贾琏忍俊不禁。
贾琏心里松气了,赵妈妈心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回到屋里,见贾玖仍旧尚未回来。看着桑榆,问道:“姑娘去老太太屋里如今还未归来?”
桑榆皱眉:“我去老太太屋里瞧过一回,说是老太太牌瘾上来了,拉着姑娘玩叶子牌呢。”
“姑娘一个小孩子家如何会叶子牌,老太太这是变着法儿的押着姑娘呢。”赵妈妈眉头愈发紧锁了,“王家那位姑娘何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