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的事儿叫薛姨妈瞒的极好,除了自家的,很少有人知道那夜到底如何。宝钗叫唬着了,病了好些日子才渐渐好转,出来请安。
“怎么好端端就病了?”贾母看着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的宝钗。玉兰花色纱袄,搭了一条百色芙蓉妆百褶裙,水蓝织锦妆花纱对襟褂子,压着翠镂雕荷花坠子。不施粉黛,挽着一个乌油的发髻,只戴了几支简单的钗环,衬的她愈发憔悴。
“谢老太太关心,入冬了节气不调,一个不慎便病了。要老太太与姨妈担忧,是宝钗是不是。”宝钗淡笑着将事情搪塞了过去。
贾母应了一声,也不在意,只是长辈对小辈的关怀问上一句罢了。便是知道了,也不见得会放在心上,那也不过就是小孩子不懂事罢了。宝钗也不欲多说,王夫人自然不会让薛姨妈难堪。一个两个都装不知,事情也便这么过去了。
唯有宝玉,殷勤上前:“姐姐很该保重自己身子,如今寒冬腊月的最是天寒。若是着凉了,姨妈该担忧了,便是薛大哥哥也是一样的。”
旁的都还好说,唯独在宝玉提到薛蟠时忍不住一个寒颤。宝钗脑海里都是那夜是情形,汗毛竖起,脸色比方才更苍白了几分。僵硬的挤了三分微笑:“多谢宝兄弟,我自当注意。”
“你瞧,才刚还有几分红润呢,这会子又白了几分。袭人,还不赶紧给宝姐姐的手炉再加几块热炭,可不能再冷着了。”宝玉敏感的发现了宝钗刚刚的神情变化,连忙吩咐袭人。
“诺。”袭人笑着答应去了。
宝钗连连摆手:“很是不必如此,不过就是打了个寒颤罢了。风寒忽冷忽热的,常见得很。”
宝玉却不做如此想法:“风寒不是小事,如何能轻忽之。女儿家就该好生养着,不然再轻的病也成了大症候,那如何使得!”
被人如此情真意切的关怀着,宝钗心里暖洋洋的。脸上的笑容亦真实了些:“你都如此说了,我还能如何。那便加炭罢。”
贾母看着那边的动静,转头看了眼笑得高兴的王夫人,心底不屑,这样的人家也就你当个宝贝。心底念头一起,原本要说的话忽而转了方向:“迎春今日去徐家,云丫头你怎的不去?可是你婶娘有事忘了不成?”
湘云也不知其中详情,只是他家不去却是真的。贾母递了台阶,她接的利落:“婶娘忙着旁的事,徐家那边也没甚好去的。今年的年席南安王府那边已经给了帖子,婶娘也答应去了。与王府相较,这徐家自然也没甚紧要的。”
贾母听着湘云的话,点点头:“你婶娘也很是关照你,南安王府那样的地方可不是随便什么样的人都能去的。”
湘云也是因为这个才在这许多姊妹里有不一样的优越感,毕竟荣国府除了贾玖也就她可以出入这样的地方参加贵眷们的宴饮聚会。“老祖宗说的正是,就是这么个道理。”
贾母看着脸色陡然转变的王夫人与宝钗,满意一笑:“鸳鸯,开我的库房,给云丫头找几匹云缎缂丝出来。如今你还住在这里,自然不能使唤你自家的人。让针线房的人按着当下最时兴的样子给她裁两身衣裳出来,云丫头虽是史家的姑娘,却也是我的侄孙女。这点子东西是作为长辈给小辈,该当的。”
“既然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老祖宗!”湘云在史家可没有如此的待遇。史鼎和史鼐兄弟俩都有自己的女儿,年纪与她相差并不多,有好东西自然是给自家孩子留着。到她挑时,即便是好东西,她也不觉得这是好的了。史鼎是自己在战场建的军功挣来的爵位,湘云是他大哥的遗腹子,有些东西是湘云先挑才轮到自家女儿的,只是湘云自己不信罢了。
鸳鸯神色自若的答应着下去了。
王夫人微微低头,叫人看不清自己的神色。
贾玖跟着宋楚茹去了徐家的满月宴,到里头的院子里便发现林乐曦与黛玉都在了。林乐暖还小,在家里带着不曾来。商婵拉着林乐曦的手,低头含笑的看着自己身边睁着眼睛含着手指的儿子,眼睛里的温柔都幻化成了水。
“孩子的脸像表姐,安安静静的,一点儿也不闹腾。将来定然是个可心的。”林乐曦看着襁褓里醒着却并不哭闹的孩子,不似黛玉刚出生时的瘦弱,也不是林乐暖那会儿的整日里睡觉。白白胖胖,很安静,却很有活力。
商婵忍俊不禁:“他们都说这小子像他父亲,与他小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也就你,说像我。”
“如何不像了?!就这斯斯文文的劲头,将来可是翩翩公子一个。表姐那时虽不是翩翩公子却也是绝代佳人,这不就很像了么。”林乐曦笑着戳了戳她这个新鲜热乎的小侄子的胖乎乎的脸蛋。
黛玉一直安静的坐在一边,她见过自己弟弟的样子。可林乐昀那时因为贾敏身子骨不大好,生下来有些瘦,看着这样白胖的小子才大抵知道康健的小孩子是个甚样子。
宋楚茹见了林乐曦,知道林家与商家的关系,看这模样便明白她们两姐妹关系不错。笑着上前:“这孩子这样子真好!”
“张家婶婶来了,快看座。”商婵笑着吩咐了一句。
宋楚茹坐到一边:“你母亲呢?怎的不见?”
商婵微微一笑:“本是来了的,嫂嫂身子不适便又回去了。”
此言一出,宋楚茹便明白了,沈莳姗这是又有身子了:“你嫂嫂是个好的,等有了准信儿我自是要备一份厚礼送来的。”
“婶婶这话说的见外,当初嫂嫂生产时还是婶婶帮衬了一把,借了御医令来。该我们谢婶婶,如何还能要婶婶的厚礼。”商婵一直记得这事。
当初沈莳姗是从沈府探望沈母回来,在半路上肚子疼的。马夫紧赶慢赶将她平安带回商府,可这路上颠簸到底是动了胎气孩子的头偏了,没有朝下,有些危险。商繁本来准备了大夫,只是叫红娘也就是商晤的得宠妾室叫走了,一直扣着不放。商繁本能用大妇身份压住红娘将大夫要过来,可惜啊……凡事都有例外。这个红娘偏偏在这时叫大夫诊出了喜脉,商晤便将孙子抛到一边,专心自己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商繁气的差点犯了头风病,那头沈莳姗情况确实不好,商铎又在御前听差,暂时出不来。是宋楚茹知道了,将原本请来给张远看腿疾的御医令送到了商府,解了沈莳姗的燃眉之急。两家的情分这才愈发好了。
宋楚茹倒是并不在意:“我也是母亲,这样的事儿我心里都明白的。这时候大夫是救命的,我家老张的腿也不过就是老毛病,自然是产妇最重要。那日倒也巧,御医令精外科与妇人之症,不然我也是爱莫能助。”
商婵笑笑不语,有些事情大家心里都明白记得便好,不必过于分明,反显得过于刻意了。
黛玉今日特意穿了一身二花捻珠桃红夹纱窄裉袄,底下配柿蒂葱黄绫细折裙。因着年纪小,首饰也不多。乌发用一根灵芝竹节纹玉簪半绾,配着双凤纹鎏金银钗,小小的一对碧玉葫芦耳坠子在耳垂上静静躺着。满身书香气度,坐姿端庄,一看便知道是从小涵养出来的。
宋楚茹一眼过去便满意的暗自点头,看来即便生母出身武将人家,养出来的女儿还是读书人家的大家闺秀。眼光一转,便落到了另一边的林乐曦身上。这一眼倒是叫她吃了一惊,方才进来时不觉如何,如今坐近了才渐渐觉出不凡来。
月白棉纱袄搭了一条折枝山茶花罗裙,外面罩了件大红缂丝领子喜鹊登枝暗花镶对襟褂子,裙边是一块翠兰羊脂玉佩。裙摆摇曳,上缀着八颗亮丽的珍珠,尽显温柔气质。墨发轻绾成一个美人髻,斜插着两支珐琅玛瑙雨花簪,又戴三朵点翠嵌珊瑚松石葫芦头花,耳垂景泰蓝红珊瑚耳环,清秀典雅。皮肤干净嫩滑,眉若青黛,樱瓣浅唇不点而红,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清贵逼人。
身后立着螺钿贴贝牡丹瓶,三三两两的立着花。叫她这么一靠,满屋子的衣香鬓影都失了颜色。
林乐曦的绝色不仅仅在她的颜色,更在于她打小养出来的气质。便是不说话,就这样坐着,安安静静的一个浅笑就能让人觉出她身上的恬淡安然来。不自觉的跟着放下身心戒备,随着她的步子一点点融进那满身的温柔里。忘了世俗的庸扰,只知道眼前的美好。甚至于在笑容里藏着寒冰,在你不知不觉中让寒冷遍布。若是面无表情,周身强大的气场便能震慑人,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几年不见,乐曦出落的愈发好了。这要是在寻常的宴会上瞧见,只怕是不敢认的。”宋楚茹不过一瞬,便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极好,微笑着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