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妮认为弗洛伦蒂诺和门德斯或许该请她吃一顿饭。因为克里斯蒂亚诺最近明显少去摩洛哥了,那些有鼻子有眼儿的绯闻也消停了些,而这基本上可以归功于她的存在。
情到深处的相思病依然会时时令她辗转不寐,不过,总得来说,她的处境比先前要好上太多了。大概是因为见面特别方便,而且没了某些束手束脚的顾忌,克里斯蒂亚诺现在经常找她作伴,频率最高的时候,可以连续一星期天天找她,而最低限度,基本隔两三天也会见她一次,差不多每当她开始觉得焦虑难捱的时候,就会及时收到他的短信或者电话,为她快要苍白枯萎的心灵惠赐甘霖,免于煎熬的折磨。
她和他一样想要更私密的相处空间,也不喜欢被传媒骚扰,所以多数时候他们不是在他家,就是在她家见面,偶尔到LaFinca的酒吧和餐厅约会一次。她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特别的朋友,克里斯蒂亚诺确实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性感老道又活泼可爱,情趣十足,热血沸腾,真是个快乐多情的妖精。之前,他多少还是有所收敛克制,而现在,仅一个平常的吻,她所能体会到的感触便比过去要深刻炽热得多。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所有感觉都是那么的强烈消魂,她也觉得自己越来越贪心,恨不得把他永远占为己有。
发散荷尔蒙之外,她放了学,或者下午没课,又或者周末的时候,她被他邀请到家里去,他也常会和她吃饭,打游戏,教她健身锻炼,她渐渐还会带着书和电脑在那做作业,用他的电视机看奥特曼,直至夜幕降临与他共度良宵,在这个过程中还顺便和他的儿子混了个熟。
越是接近他,他也便越是能令她惊奇而欣悦。她想,即使没有过去十年深厚的情意,她如今也一样会不可自拔地迷上他。
她像个十八岁的老人,他却是终年旺盛的青春之火。他的生命是血一般鲜艳燃烧的红色,有动物性的质朴狂野,而他的灵魂是纯净无瑕的雪白,生着非凡的翅翼,生于尘寰却随时能腾空而起,飞向天空,飞向另一个宇宙。
神给年岁渐长的成年人作出了种种痛苦的安排——如形体变丑,情怀变恶,纯真被玷污,种种琐屑不幸的忧虑萦绕心头等等,可他却完全幸免于此,丝毫不受岁月侵蚀,反而始终和初生的小鹿一般生机勃勃,永远那么明媚美艳,纯洁而不染纤尘,洁净而坚强的心灵没有半点紊乱杂念。
他身上赫赫不凡的乐观和那充满戏剧张力的迷人气质,卓荦不群,和他惊人的美貌一样没有半点掩饰。他有那种天赋的灵性来充分领悟生活,体验快乐。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是两颗神奇的宝石,在轻眨漫顾之间便幻映出某种比现实更理想的境界,一切习以为常的事物,落入其中,便折射出诗意的闪光和优美的旋律,连他周围的空气都好像流淌着奶和蜜。
她觉得自己无趣又没有生气,但克里斯蒂亚诺能让她热烈而充分地活着,能让她也变成一个更有趣的人。
总之,她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
他说得完全没有错。他十足讨人喜欢,也给了她足够的乐趣——只要除了幸福地与他共度时光之外,别无他求,安守本分,他就会是最让人开心的。
当然,有时候,他也有点讨厌——只是一点点,害她好气又好笑,最后还是生不得气,怪不得他。
就比如,自恋又猖狂,明知自己魅力大,还无时无刻不在撩人心弦,害她越陷越深还无法自救,也无法为自身的痛苦发出任何怨言,最多只能孤身散步,对林中啼鸣的禽鸟诉说。不过,她却愿无情的林木能响应一声克里斯蒂亚诺——这名字是温存的芳香在她甜蜜的心中漫溢,每个音节都似片片玫瑰瓣翼洒落。
又比如,游戏娱乐也和在球场上一样争强好胜。他叫她陪他打乒乓球、玩FIFA、比赛游泳,明明只是休闲,他却绝不点到即止,就算稍微放了水,最后也死活非赢不可,一点面子都不肯给她,以至于完全打消了她的积极性,让她再也不想奉陪。他却并不为此自我检讨,还反过来怪她太懒惰,太容易放弃。
于是,一周前,她从家里拿了棋盘和一盒棋子,教他下中国象棋。教会了之后,她仰仗着以前的基础,有仇报仇,虐杀得这个幼稚的葡萄牙人差点怒摔棋盘,她也终于有一样东西比得过他了——不过这个状态很短暂。他输得极不服气,便私下在quora谷歌youtube上寻找教程,又下了软件仔细钻研练习,而他悟性颇高,很快就能和她互有胜负了,并且他还莫名其妙上了瘾,能抓着她下几个钟头,连少儿不宜的活动都省了。
“先赢我三次,我什么要求都满足你。”他对她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隐含着暗示意味。
???
结果她耽误了复习和做作业,最后还是只赢了一次。
不过幸亏他还算有良心,当晚依然乖乖奉献美色,让她消了气。
更过分的是,前几天他只不过多输了一局给她,就马上去学了一个新战术,而且一学会就跃跃欲试迫不及待。于是,她洗了澡,刚上床准备睡觉的时候,竟被门铃给叫起来了。
月色下,克里斯蒂亚诺端着棋盘,像那只穿靴子的猫一样,睁着水灵的大眼睛盯着她,既表达歉意,又表达请求。
静默了三秒,她懊恼地说:“你好烦啊。”
“对不起。”他讪讪地低了低头,眼中却还是充满殷切的盼望。
第二天有早课,而美人深夜造访,只为找她切磋棋艺,她到底是该发作还是发作呢?
——他长得好看,当然是他开心就好。
这一天是周日,克里斯蒂亚诺又把她叫到了家里来。小克里斯蒂亚诺在屋外踢球,而他和她看了会儿电视以后,果然又要她陪他下棋了。
芳妮虽然依旧习惯性地顺从他的要求,今天却心不在焉,闷闷不乐,哪怕她赏心悦目的漂亮朋友就在她面前,她这次也高兴不起来。
她居然又拿了一个恶心的B+。这已经是第二个了。她记得这是怎么回事——那次考试前夕,她偷偷为克里斯蒂亚诺写了一封绝不打算给他看到的超长情书,还附带着几首小诗,又自以为基础深厚,信心十足,根本没心思复习功课。
完了,完了,两个B+,A-也太多,这个学期的成绩没希望了。她的GPA现在排在年级第七,可是到了期末,估计非得掉出前十名不可。
她感到自尊心受了空前严重的打击,眉头紧皱,胸口堵塞,几乎有哽咽的感觉。
紧接着,她禁不住有些迁怒克里斯蒂亚诺——全怪他这几个月让她分心走神。
不过,唉,算了。把个人胜败完全归咎于美人祸害,乃是小人之举,非君子所为。还不如怪她自己把持不定。
芳妮默默苦笑,又惦记起了明天的一门期中考试。
她本来觉得自己很稳,先前也已经对重点烂熟于心,可是现在,她却没什么安全感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早点回家学习。
“轮到你了。”克里斯蒂亚诺催促道。
她随手放车过河。
这大概是一招过分的臭棋,以至于克里斯蒂亚诺觉得赢了也没意思,便对她皱眉了。
“你确定?”他看不下去,直接提醒她,“再给你一次机会。”
芳妮心情烦躁,便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
“我认输。”她叹道,往椅背上一靠,“我现在真的赢不了你了,放过我吧。玩点别的好吗?”
他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一阵。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
她耸耸肩,随口应道:“是的,我心情不好。”
他露出一抹亲切的笑意,开玩笑地问:“哪个大胆的家伙惹龙不高兴了?”
不知怎的,看着葡萄牙人那宛如含雾鲜花的温和微笑,她心里莫名的又开始来气了。
于是,她转了转眼睛,冲口说:“除了你还能有谁?”
克里斯蒂亚诺不禁一怔,马上委屈地撇起了嘴,用可怜的眼神瞪着她。
“我又做错什么了?”
——你的美丽就是你的原罪。
腹诽后,芳妮无奈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有。跟你无关。”
克里斯蒂亚诺却好奇地歪了歪头,很快忍不住轻佻一笑。
“真的吗?”他挑起眉,冲她挤挤眼睛,“如果是我又害你心碎了,我愿意不惜一切弥补过失。”
她陷入了沉默中,默默抬起手,按着自己的眉心强忍暴躁。这家伙是跟多少奇怪的女人打了多少交道才养成了这种可恶的说话习惯?
——好啊,那你就以身相许吧,怎么样?呵呵。
她一直不说话,克里斯蒂亚诺似乎便有些不安了起来,不敢再胡闹嬉笑,谨慎地观察她的脸色变化。
“芳妮?”
她总算平静下来,瞥了他一眼,轻叹道:“我刚拿了个难看的成绩,而且明天还有一门考试,我有点担心,就是这样。”
他看起来半信半疑。“就是这样?”
她沉下脸,暗含怒气地说:“你还想要多糟糕?我这次要是再考砸,就创纪录了。”
他总算放心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然后,他想了想,皱眉说:“我觉得你的问题可能是太紧张了。你是好学生,你只要放松点,一定会没事的。”
“可能吧。”她轻叹了一下,一想起那个B+就难受得要命,“我想,我差不多得回家温习功课了,真的没空和你下棋。”
她正要起身之际,克里斯蒂亚诺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你不用走。”他直勾勾地看着她说,“你去把书和电脑带过来,也可以在这学习,不是吗?”
她怔住,而克里斯蒂亚诺很快又递了个勾魂的眼神给她。
“临睡前,我还能帮你放松一下。”他压低了动听的嗓音,“你可以拿衣服和牙刷过来,然后明天,我送你去考试。”
芳妮不由心中一荡,慌忙抽出自己的手,迫使自己头脑冷却下来。
“不行。”她硬邦邦地说,“你会让我分心。”
他拽住了她的袖子,又发起了撒娇攻势。“我不会影响你的。”
她咬紧牙关,坚决抵抗他的诱惑。
“我不信。”她面无表情地说,而后不禁失落地低下头,长吁短叹。
“我这次真的要考好才行。”她喃喃低语道,“不然可就彻底完蛋了。”
克里斯蒂亚诺愣了愣神,眉心微耸,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渐渐流露出柔和慈爱的感情,似乎想要好好宽慰她两句。
芳妮却马上站了起来,向他随意挥了挥手。“再见,克里斯。”
不等他说话,她又没好气地补充了一句:“还有——别再叫我下棋了,拜托了。”
她恼火的表情对他来说好像总是很有趣,他竟失声笑了起来。
“当然。”他诚恳点头,眼神含情脉脉,“只要你不生我的气,愿意对我笑一笑,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气笑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更爱他还是更恨他。
“再见!”
入夜了,落日余晖被辽阔无垠的黑暗熄灭,寂静和晦暝,悄然携手而来,把她的心囚禁在愁闷的幽闭中。
芳妮打开窗户,让夜晚的凉风灌进空旷的屋内,觉得那声音像幽魂凄凉的哭泣,令人寒战。她敏感的精神触角伸向四周的天地,而从一事一物,一草一木中,她都捕捉到了不幸的意象,悲哀的回响。
能复习的内容早都已看得滚瓜烂熟,网上下载到的可参考资料也已经尽数剥皮拆骨吞吃入腹,她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养精蓄锐好好睡一觉了。然而她坐立不安,焦躁不宁,一点也平静不下来。
光这样是不够的,不够的。遇上开放性的,用来分档的题目,这些东西就应付不了了。那种需要自我发挥,最能体现个人才华的问题,本来倒是她最喜欢的,然而又一个B+却隐隐约约令她怀疑起,她的水准到底有没有她原以为的那样高明。如果比她更出色的大有人在,那她这回无疑又是只能得一个安慰性的B+了。
或许她本就资质平庸无奇,不过因为恰好比多数人更爱看书,大部分时候才显出了那么点出挑之处。而这个学期,她把太多的时间用来思恋克里斯蒂亚诺,自然也就从天才尖子的行列跌入凡尘了。
想到这,她竟忍不住打了个恐惧的寒战。
有生以来,她成日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活着,显不出一点跟伟大有关的特质,从小到大最大的过人之处便是高效的学习能力和一张漂亮的成绩单,而今连这一点的根基都动摇了,她与废物何异?若她真的只是个完全没长处,没用处,注定一辈子庸庸碌碌,填充社会大分母的废物,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在书桌前上翻书抄题,越来越焦躁,越来越懊恨,最后丢下了笔,抱着脑袋,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
她丢开笔,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地发呆,紊乱的呼吸急剧起伏,而后渐渐在哀愁中恢复平静。
再过一会儿,差不多就是入睡的时间了。
窗外天际忧郁的冥濛,昏昏然笼罩着她,逐渐好像吸了水的布料一样变得沉重起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长叹一声,放下那堆复习资料,顺便关灯省电,进了浴室洗澡。
——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这个人,倒真是她的反面。
生来就注定不凡,美貌无双,天赋超然,心有七窍,似有神助一般,幼时在后院意外踢中了飞来的一脚皮球,便走上了他的史诗之路,创造他独一无二的美丽传说。
他的一双眼睛远离一切鄙俗之物,他的希望从不建立在虚伪世界的无常之上,以一己之力拼搏争强,从容消解一切主客观的不利阻碍,昂首掌控命运,荣登凯旋的王座,纯洁的心灵留给爱和动人的思想,永远天真美好而坚强伟岸。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又苦笑了。
就凭她这样一个人,也敢得陇望蜀,妄想那样一位美人的垂青钟情,也委实可悲可笑。
吹干头发,换上睡衣以后,她扭了扭脖子,思索了几个有用的关键词,决定再去知网找找可参考的中文论文。
卧室里漆黑一片,而且阴风阵阵,真令她有些发毛。她马上重新打开了电灯。
接着,她惊得身子一歪,差点跌倒在地。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暗自思忖自己或许是用情太深思念入骨以至出现了幻觉,便又重新关上了灯,然后再打开了一次。
结果还是这样。
克里斯蒂亚诺正趴在她的床上,乘梦之飘逸,甜蜜可爱,好像是忽然从彩虹仙境飞来的。
他两手撑起线条优美的下颌,歪着脑袋,调皮地看着她微笑,棕眼和黄昏林间星光一样美,深色的卷发上流动着明月银辉。他穿着休闲T恤和短裤,上衣有些皱起,露出一截窄腰,和臀部突出的曲线相连,姿态完全单纯无辜,却透出无限娇慵的风情。
“晚上好,小龙。”他悠然说。
芳妮用力敲敲自己的脑袋,再关了一次灯,几秒后,才重新打开。
灯亮了,趴在床上的妖精发出了一阵悦耳的轻笑声,似一首清风般的乐曲。
“我是真的,不是幻觉。”
她呆呆地睁大了嘴,猛然间倒抽了一口冷气,伸出颤抖的手,惊恐无比地指着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她才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