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亚诺关她禁闭的方法很奇葩,不过效果显著。她就快被逼疯了。本来只要给她书本,她可以一动不动地静修一百年,然而越是感觉到限制,她就越想要完全的自由。
“克里斯,你不用一直在这盯着我,自己去玩就好了。”芳妮叹了口气,几个钟头以来首次开口说话,“我只是在看书。”
小克里斯蒂亚诺却马上条件反射地放下童话书,拿起刚刚放下的笔,认真抄录她的话,中途还挠了挠头,思考了一下“书”的拼写。
她抚了抚额,继续研读《物种起源》,努力把对孩子他爸的臭骂憋在心里,免得增加他的作业量。
真没劲。她想。克里斯蒂亚诺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这么跟她过不去呢?她停止翻页,详细地回想着他们之间的争执,那些荒唐的较劲,互相伤害的口角,然后终于追溯了吵架的开端。她难以相信这场纠纷只是由她在做-爱前戏中的几秒走神引起的,然而事实就是这样。
漂亮男人被惯坏了。仅此而已。她实在太爱他,太崇拜了他了,达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而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虽然从来不乏倾慕者,可生活中大概也不曾遇到一个女人爱他爱到这样粉身碎骨、不顾一切,所以,他非常享受这份毫无保留的痴狂迷恋,从中不断地榨取乐趣,满足他的虚荣心和被爱、被认可的需要,乃至于不能忍受她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一秒。或许某种程度上,她整个人,她所有的习惯、思想、愿望、心理和生理上的特质对于他都是一种东西:就是爱他。
另一方面,他很敏感,嫉妒心很强,那本来是让她欢喜的,因为她认为那正意味着他对她强烈的爱情,可是现在看来,他的嫉妒与其说是出于爱她的缘故,不如说是他感到那份因她而膨胀的虚荣受到了威胁损害,这才巴不得她能往除他以外的所有男人脸上都吐口水。他只希望她从头到尾无时无刻不拜倒于他的魅力之下。
芳妮越想越是不快,觉得自己无辜遭到了野蛮的胁迫——她的忠贞痴情天地可鉴,克里斯蒂亚诺却不能满意,反而越来越苛刻,无止境地要求她的关注和迁就,非得用情网完全控制她,逼她成为他无条件的奴隶,否则就不给她好看,真是不知所谓。
然后,她也看不进书了,用手撑起下巴,郁闷叹气,对生活感到迷茫。
克里斯蒂亚诺虽然刁蛮,他的埋怨倒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她一辈子都渴望得到这个葡萄牙人,但欲望实现,美梦成真后的生活并不完全如她期望。最初的时候,她只需要能见到他,轻轻碰他一下,得到一个温柔的眼神,就激动得想哭,随时能跪拜上帝,而遇上他,和他在一起,沉浸于热恋的陶醉,生活也确实新鲜愉快,因为他美貌无双,朝气蓬勃,在他说的、想的、做的每件事情上,她都能找到超乎寻常的魅力,并乐在其中。总得来说,她是幸福的,然而,当她得到的越来越多以后,就失去了那种知足常乐的境界了,需求不减反增,难以填满,被幸福掩盖的苦恼则水落石出。
能与他朝夕厮守,确实是无与伦比的人间极乐,除了爱情,她别无所求——可是他并不属于她一个人,即使他真心实意地爱她,愿意娶她为妻,她也不能完全地占有他。她从不是他的全部,甚至也未必是他的最爱。
她总是梦想和他私奔,最多带上他们的孩子,在一个远离尘嚣,山明水秀的葡萄园里生活,盖几间小木屋,蓄一个收藏丰富的书房,夫妻俩每天直到中午才吃早餐——通常都在床上,然后在林间小径漫步,聊天,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明月两悠悠。但现实是,他目前最关心的是赛场,而且他身边永远有一大群亲朋好友和佣人帮手围着他,分走他的注意力,并以直接间接的方式给她找麻烦,逼她和志不同道不合的人们交际。她一想到以后逢年过节的日子还有无穷尽的家庭聚会就头痛。就算她断了根肋骨暂时解决问题,察觉到她骨子里对旁人的淡漠疏远,也难保克里斯蒂亚诺某一天不会爆发积压的不满,演变成另一次争执。
而且,和几亿人关注的最闪亮的明星在一起,她有多愉快,就有多烦闷。如今是难得的假期,她还可以少上网,眼不见为净,但一开学,她又要忍受无休止的聒噪骚扰,见识人类到底能有多愚蠢无聊。本来,他至少还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以绵绵情意予她慰藉,让她感到所有坏处都值得,可是才刚刚结婚两个月,他就不再那么善解人意了,倒是变得霸道野蛮,让她还没生养就先体验了当熊孩子妈的烦恼。那些琐屑的忧虑、争执、嫉妒,适可而止是调剂生活的情趣,但要成为婚姻的主旋律,她可实在受不了。
他们结合之初,她很满足,却并不长久。她想要从克里斯蒂亚诺身上得到更多,却无法实现,使得一种苦闷的心情在他她心里滋长,于是她才开始不由自主地抓住每个瞬息即逝的幻想,把它误认做愿望和目的。每天除去吃饭睡觉和做-爱,十几个钟头总得设法度过,因此她完全无意识地时而抓住新书,时而抓住古生物,时而抓住美术,全情投入,把心中过剩的对人生愿望的追求集中转移过去,甚至暂时淡化了她对情与欲的需求,不再总是迫切地向克里斯蒂亚诺索取安慰。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即使不能躲在世外仙境完全独占克里斯蒂亚诺,只要拥有爱情,拥有丈夫,她未来至少能安全无虞地追求无限的可能,可以成为作家,业余化石猎人,插画家,可以窥探太空奥秘,追寻远古遗迹,随心而至,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结果现在,她发现她大概什么都做不了。从爱上克里斯蒂亚诺那一刻起,她就只有当一辈子得不到公平的奴隶的份儿了。现在,他不但不会再给她更多爱,还会从她身上索求无度,非要她做一只黏在他脚上的鼻涕虫不可,因为他这辈子难得彻头彻尾地征服了一个人,他不能失去这份优越感。
小克里斯蒂亚诺忽然拉了拉她的手,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不开心吗,妈妈?”
芳妮吓了一跳——虽然她总想让他直接叫妈妈,但他一直觉得别扭,这还是第一次自然而然地叫出口。
然后,她笑了,摸摸他的脑袋。“不,我很好。”
小克里斯蒂亚诺将信将疑,一边抄录,一边问:“真的?你看上去不高兴。”
“我思考人生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抬起头,看上去很担心。“你和爸爸真的没有吵架吗?”
她愣住,犹豫了一阵,尽量面不改色:“我们很好,我保证。”
然后,她放下《物种起源》,忽然想到了个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
“我要做恐龙。”她微笑道,“你要帮我吗,克里斯?”
小克里斯蒂亚诺马上眼前一亮,连记录都忘了。
“你真的会做吗?”
“是的,我可以做得像真的一样。”她夸口说。
小克里斯蒂亚诺立刻提要求:“那我想要一只小霸王龙。”
她爽快地笑道:“没问题。我可以打造一个白垩纪。”
于是,她从房间里翻出她的所有手工材料,包括超轻黏土、软陶、树脂、丙烯颜料、小圭笔、雕刻刀、牙签、铝线等,并打印出几种恐龙的骨架和比例图,开始打造她的白垩纪。
照小克里斯蒂亚诺的要求,她先做雷克斯暴龙,以铝线打造出骨架、双脚、前爪,然后让他过了把手瘾,根据图片捏出身体外形。他把体腔捏得太瘦了,比例也不对劲,于是芳妮接手修改,然后细心雕琢出皮肤的皱褶、鳞片。
做好了霸王龙,接下来又是达科塔盗龙、三角龙、角龙、似鸟龙、肿头龙、埃德蒙顿龙。种群足够丰富,她又开始用黏土和软陶制造土地、石块、灌木、苏铁,模拟环境,再把整个地狱溪组生态模型放进烤箱。
然后,她忽然回想起,童年时代,不幸被美色所迷,对她的冤家一见钟情以前,她最大的心愿是回到亿万年前看看这些巨兽,观赏参与最宏大的地球演义。她突然有点儿好奇,如果她今天实现的愿望是这个,跟恐龙一起生活,比起嫁给克里斯蒂亚诺,烦恼是会更多还是更少。
“您好,现在吃午餐吗?”女佣过来问她。
她看向小克里斯蒂亚诺:“你饿了吗,克里斯?”
他现在更在意模型。“我不饿。”
“那等会儿吧。”
时钟指针不知不觉转到了两点。模型总算烤好了,比普通的幼儿玩具精致得多,因此小克里斯蒂亚诺兴奋地直拍手,但是它们还差色彩才能栩栩如生。于是,她大致决定好配色,挤出颜料,用几支圭笔认真给模型上色,认真得像在绘制西斯廷教堂天顶壁画。
中途,她听到了开门声。是克里斯蒂亚诺训练完回家了。但她投入于她的工作中,完全没当回事。
“爸爸。”小克里斯蒂亚诺直接站起来,扑到父亲的怀中。
克里斯蒂亚诺俯下身,给了儿子一个温柔的吻。“你们在做什么?”
“做恐龙。我有份。”小克里斯蒂亚诺指了指模型,语气很自豪。“是不是很好看?”
克里斯蒂亚诺看向那些上色中的恐龙,淡笑道:“是的,很好看。”
然后,他把目光转向芳妮,态度隐隐保持着高傲冷淡,不过那抹微笑依旧迷人。“看来你玩得很开心。”
她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他。从葡萄牙人的脸上,她看到那尽管见惯了、却仍然使她心荡神移的俊美,他美而自知的骄矜傲气,以及他如何希望自己的魅力会打动她、迷住她。
她回忆起他们在服装店初遇时,他那王子般的风姿。他就和那天一样那么美,但这一刻,他的美丽在吸引她之余,又令她感到莫名的不快,因为她觉得他正试图用他的美来奴役她,尤其讨厌的是,她对这种手段还总是缺乏抵抗力。
于是,她什么也不说,直接无视他,继续低头给模型上色,采用冷淡的姿态予以斗争。
克里斯蒂亚诺脸色一沉,又笑着望向儿子。“你的作业怎么样了?”
小克里斯蒂亚诺马上把笔记本交给爸爸。“做好了!”
克里斯蒂亚诺随意检查了一下,不出所料,记录的内容寥寥无几。这也正是他的本意。
但是限制她的行动自由和说话自由看来也不太能达到报复她的效果。只要有书,她可以在荒岛上过一辈子,除此之外也总能找到些稀奇古怪的事儿来发散精力和注意力,然后继续冷落他,对他视而不见。
他放下笔记本,再次对小克里斯蒂亚诺露出笑脸:“很好,爸爸教你踢任意球怎么样?”
小克里斯蒂亚诺正想点头,却还惦记着尚未完成的模型,露出犹豫的表情。
“我想等恐龙做好了再踢。”他说,坐回芳妮身边。
克里斯蒂亚诺不悦地瞪了她一眼,看看时钟,又说:“不,你差不多该吃饭了。”
小克里斯蒂亚诺这才点点头,乖乖站了起来。“好吧。”
克里斯蒂亚诺满意地笑笑,拉住他的小手。
“乖,爸爸今晚继续陪你睡。”
又得独守空房,芳妮看起来完全不在意,只专心为她的童年偶像暴龙上色。
小克里斯蒂亚诺反倒好像感到有些不对头,迟疑地看了看芳妮,然后对父亲摇摇头。
“不,我要自己睡。”他说,“爸爸睡相不好,会把我弄醒。”
克里斯蒂亚诺尴尬地撇撇嘴,芳妮则发出了无情的嘲笑声。
“那我陪你睡吧。”她扭头对小克里斯蒂亚诺说,“你半夜一定不会被一拳打醒。”
闻言,克里斯蒂亚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几乎是遭到了背叛的反应——尽管没什么道理,但他下意识地认为,他可以拒绝和她同房,她却不可能,也不应该做同样的事。
而小克里斯蒂亚诺困惑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打转,继续摇头。
“不,我长大了,我以后要自己睡。”小男孩用坚定的语气说,“但是爸爸妈妈应该一起睡。”
他们不约而同地愣住,用别扭的态度对视了一眼。
小克里斯蒂亚诺则向他们灿烂地笑了笑,似乎要给他们留出独处空间似的,一个人自顾自地跑开了。
客厅里一阵寂静。
过了几秒,芳妮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接着捣鼓模型,当她丈夫不存在一样。
克里斯蒂亚诺不禁为她的态度而愠怒,悻悻地冷哼一声,挪动脚步。
她没有抬头,却在这时忽然开口了:“你的儿子可爱又懂事,而你任性又无理。”
他顿住,既生气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又庆幸她见不到自己受伤的凄惨表情。
“我通常温柔体贴,不过也要视对象而定。”他反击道,背身而去,结束这一轮交锋。
晚上,他们到底顺了儿子的意,没有分房而睡。
芳妮摆好模型,洗漱完毕,走进卧房里去的时候,克里斯蒂亚诺正靠在床头读书。他没穿上衣,漂亮的身体轮廓被台灯照亮,即使是无意也很有挑逗性。但现在,他的性感诱人恰恰是惹她生气的不怀好意的陷阱。周幽王都远远没她活得这么失败。而更可气的是,她依然不由自主地渴望吻他,亲近他。
这时,他瞥了她一眼,第一句话就让她打消了吻他的冲动。
“这么早睡觉?不打造时光机回白垩纪?”
换了以前他对她这样说,是善意的调侃,但现在她明显感觉到恶意的侮辱。
于是,她回以挖苦:“真是个大新闻,你居然识字。”
克里斯蒂亚诺没有抬头,但神情明显很恼火。她一看到书名就明白是为什么了——《瑜伽经》。他本意大概只是想学习冥想呼吸,却错误地选择了由帕坦伽利的原初经典入手,多半被晦涩难懂的经文搅得头昏脑涨,怀疑人生。
很快,他用讽刺的语气说:“我也许美貌出众,而且球踢得棒,但论博学,当然不如世界第一天才大学生。”
她掀开被子上床,淡定地回应道:“好心建议,这不是你想象中的健身教育,而是哲学经典,如果你想要看得懂的,可以先试试德斯卡查尔的《瑜伽之心》。”
他合上书,满脸厌烦地瞥着她:“别跟我炫耀你有多聪明了,你还不如去和金鱼比较陆地行走呢。”
“我只是不忍心看到你这傻傻的表情。”她耸耸肩,躺到枕头上,“如果是十年前那个美少年,看起来大概还会是笨得可爱,可这副表情摆到一张三十岁的脸上,看上去就只有——笨。”
暗淡的光线下,她隐约瞥见他脸红了。他非常讨厌别人说他老,以此刺激他万试万灵。
“祝你永远十八岁。”他没好气地放下书,关灯睡觉,用后背对着她。
她这次赢了。
但胜利的快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没什么意思,只剩下一片空虚了。
黑暗中,她用眼底的余光观察他,看到他后脑勺松软鬈曲的卷发,让人很想揉一揉。他们之间隔着一大段空隙,但她依然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味。她的呼吸时轻时重,慢慢辨识出了佛手柑、肉桂、青苹果还有紫罗兰的味道,甘冽清爽,甜美醇厚。
她无奈地明白,自己依然想要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想。
于是,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本来很想吻你,可是你偏偏那么别扭。”她低声说,“是的,我多想吻你?但你非要逼我打消这个主意。”
克里斯蒂亚诺没有吭声,胳膊在被窝里颤抖了一下。整整两天,她没再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对他说话了,他一时简直有些晕眩。
好一会儿过去,平复了过分的激动,他转过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在期待和好,期待柔情蜜意。他对此非常高兴,几乎就要伸手抱住她了,然而,在关键时刻,偏有一种奇怪的邪劲击中了他,不让他屈服于这股冲动,就好像他已经陷入了你死我活的战争中,绝不允许投降似的。紧接着,他又随之想起了她那些令他生气的举动和话语,想到了她灰绿色眼睛的青年教授,立刻恢复了一身尖刺。
“你想吻我?很遗憾,你不能。”他嘲讽地一笑,“我还不想伤克里斯蒂亚诺的心,不过从现在开始,和你完美的性生活说再见吧。”
发泄后,克里斯蒂亚诺却有点儿懊悔,心底里十分盼望她能够再做些什么来努力挽回他,至少让他有台阶可下,然而她的耐性比他期望的少得多。
她面露愠色,再无一丝温柔。
“你一定要让我不痛快?”
她冷酷的眼光让他心痛,于是他立即想出恶言恶语来报复她加在他身上的痛苦。
“没错。”他撇嘴笑道,表情冷淡而充满敌意,“你自不量力,以为我少不了你,你可以和我平起平坐,还能当我是宠物,摆设,最滑稽的是,哪怕你装出坚强、冰冷的态度,满嘴嘲弄的语气,你还是忍不住睁大眼睛,像饿狗一样贪看我的身体——很好看么?没关系,我不介意让你尽情欣赏。看得见,却不能碰,不能吃的感觉怎么样?”
她闭上眼睛,压下怒气,对他露出了微笑。
“你漂亮的脑袋里装满了Sugarhoneyicetea。”
说完,她立刻背过身,大被蒙头。
克里斯蒂亚诺莫名其妙,茫然地小声重复了几遍“Sugarhoneyicetea”,最后连起首字母,才搞懂了含义,霎时气急败坏。但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足够有力的反击,只好狠狠瞪了她一会儿,带着一肚子火侧身闭上眼睛。
第二天是克里斯蒂亚诺的休息日,他整日呆在家里,但情况没有任何好转。芳妮一个早上都没和他说话,又在做恐龙模型了。
他们的争执并没有任何外在的因素,完全来自于内部,而他们都觉得错在对方,在争吵中却又并不袒露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切的苦恼,反而张牙舞爪全副武装,把心事保护得密不透风,一有机会就向对方施加责备,或者干脆毫无理由地互相攻击,只求报复宣泄,结果鸿沟渐深,矛盾越演越烈。
对于她,恼怒的原因是认为克里斯蒂亚诺在乎他在这段关系中的权威地位重于一切,越来越自负自我,对她的关心却日渐减少,预示着她一辈子就只有狗命了,而克里斯蒂亚诺自己更是有苦难言。
他恋爱经验丰富,却不敢说自己精通男女之道,经常不得善终,婚姻经验则为零,只凭着那股想要永远维系爱情的冲动和恋人结了婚,对于未来的夫妻生活,他总觉得前景一片迷雾,缺乏信心和把握,以至于一惊一乍,敏感不安。毕竟从历史来看,他搞砸的可能性居多。
她说他任性无理,并且他明白每个人都会这么说,但他对此毫无办法。他老是控制不住对她的猜忌,生怕她哪天不再爱他了。自从和前女友分手,他本已决心把受伤的感情封闭起来了,不再幻想什么真爱,偏偏又在这时遇上了芳妮·龙,结果那空前绝后的,疾风骤雨般的热恋唤醒了他蠢蠢欲动的情苗,且迅速长成参天大树。但几经波折,他才好不容易克服恐惧,将所有感情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地投入于这段关系中,简直在爱情上破釜沉舟,自绝退路了。如果这次豪赌失败的话……他想他死不了,但也受不了。
毋庸置疑,过去没有一个情人比芳妮更爱他,为他做过更多,然而奇怪的是,偏偏也只有对于她,克里斯蒂亚诺格外担心爱情会日渐消逝。
真挚、纯粹、炽热的感情虽好,却未必保证永恒。她最年轻,最简单,没有一丝功利心,乃至弃绝现实,是个细腻多情的标准文学青年,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克里斯蒂亚诺为这点而爱慕她,却也同样为此烦恼,因为那让他感到自己把握不住她,在她面前没有什么优势可言。她只追求精神性的东西,讨厌虚荣,无感物质,又讨厌名人生活,那么他能用来笼络住她的,就只有爱情和魅力,还有一些他抓不住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不怀疑自己有多出众迷人,然而他并不以为他真是完美无缺的神,也没信心他拥有足够的魅力,能够永远满足她心中如诗般的浪漫幻想,而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对他失望了,觉得他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好,仅仅只是一个比多数普通人耀眼,却并非不可替代的凡夫俗子,那么一切都完了。就算他这张好看的脸也早晚会衰老,她届时还比他年轻十几岁,他将没有任何办法挽回她的爱。
在他们结婚以前,他倒还能感觉到自己的优势——虽然那是建立在她的自卑不安上的。那时候,她总是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不能肯定他的爱到底有几分,也不敢要求太多,只能被动地乞求恩惠,他虽然也不怎么痛快,但至少能安心些,因为他明显占据主动地位。可是他坚决地娶她为妻后,她确认了他的感情,他仅有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他觉得大概从她不再担心会失去他的一刻起,她就不那么紧张他了,完全不像以前那样上心,在与过去鲜明的对比之下甚至称得上冷淡,而这点风吹草动对于他敏锐的感觉来说,却是噩梦成真的可怕先兆。他搞不懂她千奇百怪的内心世界,有时候还真觉得她是一条飞龙,或者一只天马,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就飞走了,他拦也拦不住。
为了这个缘故,他很不好过,但他又不敢把这份近乎卑怯的不安在她面前表露出来。他莫名觉得,如果她知道了,她也许会看不起他,对他的爱也会消逝得更快。
所以他就只好发脾气。他把他所有的苦恼都归咎于她,对她横加责备,仿佛她若不肯体谅他的处境,没有表现出海量的包容,哄到他满意为止,就恰好证明了她的错误,他的指责也完全属实。
在他发怒,闹别扭的时候,他不遗余力地要让她难过,最好她陷入和他同等的困境中体验苦楚,可他真正的希望却是能得到她充分的安慰——片刻的温存,几句甜言蜜语和赌咒发誓远远不够。她过去追求他的时候,他就担心她激情的爱有多可靠,不过好在他不放心的时候,她总能及时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儿来感动他。他很期待她这次也能做些让他放心的事,证明她的爱,可是没有。他的行为达成了反效果。
这个早晨,芳妮理都没有理过他一次,只顾着那一桌的小恐龙,好像它们才是他丈夫似的。这回并不止是因为她太专心,而是她在刻意忽视他。
他宁愿她和他吵架。因为跟有来有往的争执比起来,这就像在公开承认,他们的感情完全冷淡了——世界末日的感觉都没这么可怕。
克里斯蒂亚诺坐在沙发上咬着指头,根本看不进电视机里的内容,总忍不住用余光打量她,满心焦虑。他不知道这种冷战折磨到了她几分,反正他觉得自己在承受千刀万剐。
他急切地盼望她能再向他示好,这回不要求太多,只要不让他丢了面子,他就顺理成章地原谅她。可是她也不打算这么干。她专心用灵巧的双手捏土、雕刻,散发出一个明确的信号:她不需要他也能好好的。
他一时间痛心不已,泫然欲泣,只觉得他们若能和睦如初,他什么也不在乎。于是,有那么一会儿,他竟考虑忘记一切,率先低头向她道歉。
‘整件事不能怪她,怪我自己,是我太爱动气,而且生气得毫无道理。’他想。‘我要跟她和解,不能这样下去。’
但下一秒,他猛地摇了摇头,为这求饶的想法而责备自己。他怎么能落到这么低声下气的地步呢?就算她真的不爱他了又怎么样?难道没有她,他就过不下去了吗?呸。
同时,他又想到了她伤害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并把她这一刻的冷漠态度看作对他的侮辱,结果饶了一个圈子,他又回到了愤怒的心境中。
于是,克里斯蒂亚诺选择争斗到底。
“我明天或许不在家吃饭。”他状似不经意地说,“森雅想见我。”
虽然这是他临时瞎扯的,不过他相信实情也差不了多少。
芳妮眉头一抽,终于从手工模型中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正眼。
如果她现在朝他发火,用恶毒的语言咒骂他,威胁他,甚至采用暴力,他会好受许多,但她又没有如他所愿。她鄙视的眼神传递出的意思是:你是个白痴,不过反正与我无关。
“随便你。”她面无表情地应道,重新开始调颜料。
他可以容忍她的刻薄泼辣,但不可以接受她的冷眼漠视,因此他又动了怒,找一切借口发作。
“你要玩这些无聊的东西到什么时候?除了看书和捏泥巴,你没有更好的事可做吗?”
芳妮开始替三角龙上色,淡淡地应道:“本来是有的,不过这个星期,你既然要把我关在家里,我也就只能干这些了。”
“是吗?出门的话,你打算做什么?”
她扯起一抹微笑:“马库斯·赫尔南德斯也想见我。”
他登时气结,差点失控,好不容易没有跳起来。
“我一天还没死,你都别想。”他冷冷地说,“你可是结了婚的。”
她露出奇怪的表情:“我结了婚,你却是单身吗?我难道是嫁给了你的双胞胎兄弟?”
他只是冷笑,摆明霸道到底:“我能做的事,不代表你能做,这就是规矩——要是你不满意的话,可以离开。”
芳妮这下总算被激起怒火,将愠怒的目光射向他。
他好像打赢了一场战役似的,露出胜利的笑容。
几秒的僵持后,她别开脸,单方面鸣金收兵,搬走所有模型,躲到了卧室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