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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壹零叁』生无所求(慎点)(1 / 2)


“丫头丫,打蚂蚱,蚂蚱跳,丫头笑,有个小孩儿怀里抱……”

东一长街上?又打过两回梆子,夜色已深,楚鄎在床上?渐渐入了深眠。孩童睡着后总是静谧,那长卷的眼睫儿微颤着,叫人看了爱怜。锦秀在床边哼着曲儿,替他轻轻掖了掖褥子。她的声?音低柔,那久违的若有似无的童谣嘤咛,在寂旷的殿脊下回旋飘渺,是叫楚昂内心莫名?安详的。

子时将过,楚昂笔管条直地坐在御案旁,目光在一张张奏折上?游走,表情宛转踌躇。那些奏折上?请废太子的言辞铿锵犀利,叫他觉得?很焦虑。在关于楚邹立太子之事上?,当年原本一直很周折。最初的时候朝臣几乎没有同意的,是他一意僵持了几年,最后才在几个皇子打架之事上?寻了借口,通过考试而任贤。为此还?伤了一直勤恳努力的楚祁的心。

但楚邹如今的隐瞒与跨越却叫他意外。

其实在楚昂上?位前期,对于贪腐亦曾很有过一番整治。然而正所谓旁观者清,初上?位者在登基前眼见的是真、耳听的为实,许多事尚且运筹帷幄。但在高处久了,底下的官员为着各自利益说话亦真亦假,须得?从?这?些真真假假明争暗斗的谏言中明辨要害,可就不那么容易。

虽然他并不认为那织造上?就真的干净,但楚邹这?件事没有通过自己,表面敷衍是小案,私底下却动作,却叫他觉得?当年倚重的儿子已经离自己很远。楚邹生性里的坚毅、内忍与被束缚的桀骜是他一直都?知道的,当年立为皇储,也正是因?为看重了这?一点。但此刻楚昂却觉得?逐渐有些超脱掌控,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隐瞒,他已不再?是儿子的心之倚靠。

眼前浮起养心殿前那个四岁送荔枝汤的幼子,还?有御书房内字句咄咄的十四少年,楚昂微微蹙了蹙眉头。

夜色已深,宫廷静悄悄的,他便?起身往院中去散步。出?昭仁殿往露台上?望,不远处坤宁宫隐匿在紫禁城的苍穹之下,月色冷廖,那一座宫殿静谧无声?,檐下灯笼幽红,就好像里头还?有主人在卧眠。

楚昂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往那边踅去。

锦秀只听殿外袍摆轻簌,不禁起身出?来看。风吹着桌案上?的奏折发出?噗噗的声?响,那桌旁没有人,只有桌角被喝去一半的百合莲子汤。从?前沏的汤水皇帝是不喝的,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便?总会不自觉地端起来用上?几口。许多的习惯就是这?样潜移默化。她想了想,便?轻步随去院中。

汉白玉阶在月色下打着冷光,那露台上?皇帝神色执迷,身影几分孤寂。她微微咬了下唇,然后便?低下头无声?地往回走。

自从?坤宁宫失火后,殿前殿后皆有轮班巡逻的禁卫。台阶上?坐着个太监正在打盹,脑袋捣得?似鸡啄米,忽而重重捣一下醒来,看见脚前多出?一道明黄袍摆,吓得?啪嗒爬起来:“皇……皇上?!”

楚昂也未理?他,径自往殿内踅去。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皇帝是乾,皇后是坤。雕刻繁复的金漆影壁下静悄悄的,多宝柜前毁过的瓶瓶罐罐映出?几分斑驳。绕到屏风后是一张三弯腿罗汉榻,幽谧地杵在暗影里,好像那上?头还?坐着个人似的,看见他来便?抬眉对他一嗔笑。

楚昂有些伤情,去到床沿边坐下。镂雕龙凤的四角架子是造旧过的,为的是与从?前一样;蓝缎的床帘半垂,里头的物什依旧按着她的喜好摆放。那叫锦秀的宫女倒是小心翼翼。

他用手?摸了摸凉却的枕面与褥子,想起昔年与孙皇后躺卧在上?头的那些缱绻绵绵,还?有她后来与他的生分与续缘。她捧着他的脸亲,他缠着她不肯善罢甘休,她给予他的感受,和这?宫廷里的每个妃嫔都?不一样。忽而那缠绵换作生产时的哀恸,他整个人便?沉浸在那悲怆里,只是在床头默默地呆坐着。

值夜太监见他不出?来,连忙点起一盏灯,欲要轻手?轻脚地送进去。

锦秀看见,便?摆手?制止了他,叫他把灯灭了,不要去影响。

自从?锦秀把皇九子喊醒过来,宫里奴才对她的态度便?都?恭敬,那太监听她如此吩咐,便?绕去殿的另一头不再?打扰。

影壁后皇帝的坐姿笔挺,繁复刺绣的衣袂露出?一角,掩不住他的情思。锦秀看见了,只是默默地揩着披风站在外面。风吹着她淡妆的脸庞,她的颜面总是不老。原本当年被选进宫来,就是因?着出?挑的姿色,奈何总不得?时运。宫里头讲究妆容气度,奴婢的妆不许画浓,但要求肤色柔和细好。尚宫局按季按月给宫女们派发的润脂妆膏,她从?来细心地用着,因?着甚少大悲大笑,那张二十七岁的脸容看去无有多少变化。

三丈高的宫墙望不穿,舍不得?死?,又熬不到那么久的尽头。这?或许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她可以此时走开,也可以留下一搏。但一走开,那么兴许就永远只能是一个可无可无挥之即来终日忐忑的教养宫女,随时因?着皇太子的一句话而丢差事;并因?着旧时的身份而被人拿捏,譬如万禧的要挟,张贵妃不动声?色地惩挤,还?有戚世忠对自己的放弃。

一个人,想要被为上?者利用,首先你得?有可利用的价值。而这?个价值,则须得?靠自己去争取,没有人会白白送给你。这?次如果不是皇九子着了意外,她或许在这?漫漫不知岁月的宫廷里就已是心灰意冷了,但既是上?天有意或无意地安排了机会,她便?不想再?放过。

子时三刻,楚昂从?殿内出?来,看到锦秀立在阶下,风吹着她淡紫的宫裙把身段勾勒,近日清减去许多。这?次若不是她,老九兴许就难能魂归,因?此对她言语便?缓和,问?道:“夜已入深,怎不去休息?”

锦秀轻声?答:“秋夜凉寒,万岁爷日理?万机,要保重龙体。”

楚昂低头,这?才看到她腕上?搭的披风。他此时心中惆怅,便?叹一声?道:“陪朕走走吧。”

锦秀应“是”,两个人便?默默地走着,在深夜的交泰殿露台上?一前一后。

月光将脚下砖石打出?冷意,楚昂忽然说:“在世人眼中,朕可是个不称职的皇帝?”

锦秀诧异,不敢苟同:“皇上?登基后任贤革新,内政修明,省刑减赋,各地百姓纷纷编着曲儿的颂赞,便?是在这?宫里,奴才们的日子也是一天天的向上?。皇恩圣德,皇上?是个明君。””

楚昂漠然:“可朕却没能护住皇后,也没能护住她的孩子。”

锦秀开解道:“牲口无脑,太子殿下年岁未长,束不住烈马,伤了小九爷也是无心。皇后娘娘知道了必定舍不得?怪罪,皇上?也不要太忧心。”

提及此,楚昂眉宇间顿又浮起愠意:“束不住烈马又何须逞一时之能,朕也不是怪他,朕只是累了……”说着一双长眸便?凝向空远,仿佛想到那旧年里的静好时光。

锦秀抬眼看着,不禁也被触动了心弦。想起初见皇帝的一幕,二十七八的俊逸天子,眉宇间都?是清贵,她彼时只有十六七。桂盛领着劫后余生的她去见张贵妃,忽而看见皇帝着一袭修展龙袍迎面过来,那炫目英姿叫她头也不敢抬,一晃眼十年过去。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走着,然后皇帝问?:“你若是朕,会做如何决定?”

锦秀诧了一瞬,顷刻明白过来:“奴婢不敢枉议朝政。”

皇帝不悦:“这?里无人,你但说无妨。”

锦秀默了默,只得?措辞道:“奴婢幼年为仆,家中长少爷犯了错,倘若错不在根髓,太太便?拿身边的跟差做替罚。大少爷毕竟他年要掌家,不好轻易薄了他的尊崇。但若那错错得?清浊难辨,便?将那听差贬去旁的岗上?,明贬暗提,表面以封众人口舌。”

皇帝没有应,只是信步往前走。

锦秀也不知答得?对错,心中难捺忐忑,忽而下台阶时走了心,一只野猫“喵”一声?窜过来,惊得?她脚底下一滑,下意识便?抓住了皇帝的袖膀。楚昂伸手?一拦,她便?仰跌进他怀里,柔软的红唇滑过他削瘦的脸庞。触动三魂,心跳难平。两个人便?默默地凝着,皇帝也被恍惚了心神。

淡紫绸缎的衣襟因?着动作滑落,露出?里头姣好的曲线,锦秀尴尬如窒息。这?会儿夜深,周遭已是安静异常,她的手?抓在他的臂上?,那臂膀肌腱硬朗。四目互相对视着,锦秀的眼里渐渐便?镀上?了迷恋,那抓着楚昂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楚昂睇一眼,然后便?松开手?叫她起来。

衣领开处呼吸不定,绑带已松,锦秀低下头揩着里衬,难掩羞赧与颓唐。

皇帝看穿她的渴慕,这?么多年了,她悉心照顾着小九,静谧地围绕在自己跟前,他对她的心是看懂的。孩子的眼睛也不会骗人,楚鄎若不是真喜欢她,也不会编那些幼稚的童言哄骗自己听。

楚昂默了默:“这?后宫里的女子,朕可以任意宠之,唯你不可。”

锦秀言语悲伤:“皇上?可是因?为太子爷的那番话?”

楚昂不置可否,只仰目凝着苍穹道:“朕答应过皇后,中宫的地位永远不可逾越,朕此生惦念的女人,也唯她一个。你若是抚养了她的儿子,你便?不可有所得?。”

锦秀低泣道:“奴婢从?未想过要逾越皇后,皇后娘娘的小九能给奴婢照拂,是奴婢几世难修的福分。奴婢只是心疼皇上?,看不得?皇上?忧愁孤单,其余的从?未敢做奢想。”

她的衣带断了一截,襟袂在月色下轻拂。一队巡夜的禁卫过来,楚昂便?侧过身躯将她一挡。两个人距离贴近,听见她心跳的声?音,闻见他龙袍上?的雅淡熏香。锦秀指尖揩上?楚昂的腰侧,轻颤着啜泣着舍不得?放。楚昂便?悯恤道:“朕若幸了你,你今生除了朕,在这?后宫里便?什么也再?得?不到了。”

锦秀紧着他的龙袍,只把脸庞埋进他清冷的胸膛:“……但求皇上?赐奴婢死?罪。”

……

那个晚上?,锦秀便?被留在了乾清宫,成了乾清宫里过了寅正也没离开的第三个女人。头一个是何婉真,第二个是杜若云,第三个是她,一个并不算年轻的大宫女。

在最关键的时刻,楚昂忽然抵在她的耳畔问?:“隆丰驾崩之夜,宫中有婴孩降生,此事你当年可有听说?”

锦秀听了便?体恤他,晓得?他近日真心被各番局政困扰,连这?样的时刻都?不能放松。因?自己最近时常在万禧的跟前服侍,怕当干系,便?含糊应道:“宫里养大的十岁孩子,唯御膳房那个小太监,奴婢其余不知……”

彼时她也不过一个小宫女,楚昂便?不再?问?,只是任身心去了那沧海。

那个晚上?的皇帝是失心迷离的,心中不存有爱,只为要将愁绪释放。锦秀从?来不知各中的滋味,原是这?样的痛并快乐。在那魂魄似要分飞的时刻,她忽然遥遥地想到了朴玉儿的脸,忽然顿悟了那个高丽女子彼时一昧的赴汤蹈火。她想自己也是愿意的。她比朴玉儿苦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这?做女人的滋味,然而她比她要幸运,因?着那个人是王朝最尊崇的天子。

那个深夜便?如同沧海云帆,锦秀只是用温柔承载与暖藉着楚昂,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她想她应该能叫他离不开自己。

是夜,乾清宫里动静旖旎。天微微亮时她便?已自动自觉地醒起,离开。因?为知道楚昂不爱自己,也不想叫他在醒来后看到自己,然后难堪。

但那床上?的花红,与她娇媚似绽的身段与步姿却瞒不住人。风声?还?是悄悄地传了出?去,各宫主位心里的五味杂陈自不稍说。只能道是她好运吧,天都?助她。张贵妃在景仁宫里咬牙切齿,也只能暂时按捺着吃瘪。

去寿康宫请安见了万禧,万禧正往脸上?涂着精制的胭脂,她老了五十了也依然不忘光彩高艳。

挑着声?儿柔长地笑道:“你倒是爬得?快,可别?忘了自个的身份,别?把事儿做出?挑了。”

那隆丰遗有一子的消息,就是她拿捏着锦秀的痛处,叫锦秀散布出?去的。假若那孩子被阉成了太监,老十二就得?以有理?由冠冕堂皇地替隆丰讨伐回来。若不是太监更?好,万禧想当垂帘听政的太后,那宫外别?苑不受瞩目、荣光不再?的日子,熬得?她度日如年。

但如今锦秀服侍了皇帝,心都?成了他的了。

锦秀把话从?耳畔过,面上?只是谦卑顺从?,跪在地上?应了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抱歉今天的作者有话说可能比较长/_;看到微博和群里、文下问到上卷完结,想说之前以为是100章,写着感觉要105,不会拖剧情的。

那天写得太表面,以致皇帝与太子、小九今后感情的展开会受影响。

因为人物的情感变化在每一个节点始终关系着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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