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殷玉瑶轻轻开口,唤回他的思绪,“天已大亮,倘若他们追来……”
燕煌曦猛然回神,再没有犹豫,大步走回火堆旁,用树枝串起银鱼,开始翻烤。
殷玉瑶几度张嘴,想提醒他去掉鱼鳞及鱼的脏腑,却终究,选择了沉默。
或许,对现在的他而言,填饱肚子,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自信,是他的意志,是他存于心中的那份希望。这些精神上的因素,反而超过了其他的一切。
狼吞虎咽完一整条鱼,燕煌曦蓦地起身,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走。”
默默地熄掉火堆,殷玉瑶拖着早已绑好的葫芦筏,一步步走向微波荡漾的湖水。
红日高照,灿烂的金晖铺陈满湖,明亮得耀眼。
将葫芦筏推入湖水中,殷玉瑶直起腰,右臂伸出,递到燕煌曦跟前。
“你--”燕煌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视线最后落到她掌心那条缆绳上,“什么意思?”
“我找遍了所有的小岛,只找到这些葫芦果,筏子太小,承受不起两个人的重量,所以……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够离开……”
燕煌曦顿时一怔。
“你不用担心,我对这一带的水域很熟,等你离开之后,我会自己想办法回去的,只是,你不能直接去郦州……那边好像埋伏着有人……从这里往北是福陵郡,往西是郦州,往东是奉阳郡,往南……是通往出海口的洹州,你可以去那里,再转道郦州……这样,比较安全……”
燕煌曦静静地听着,良久不发一言,直到殷玉瑶说完,才缓缓地道:“那,你呢?”
“我……”殷玉瑶刚要答话,一群水鹭忽然从东边飞来,惊鸣着掠过他们的头顶,两人同时转头一看,但见数只轻捷的快船,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速驶来。
燕煌曦神色陡变。
“他们,”看着他冷峻的面容,殷玉瑶迟疑地开口,“是来追你的吗?那你赶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燕煌曦却一动不动,黑眸紧紧地凝视着她,眼底翻卷起难以琢磨的惊涛骇浪。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看着我干什么?”殷玉瑶尚自疑惑不解,颈部忽地一紧,已被燕煌曦死死扼住。
“你--”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满脸铁冷的男子,瞳孔一点点缩紧,意识愈来愈模糊,却偏偏清晰地认知到一个事实--他想杀她,他要她死!
盈盈晶眸中,缓缓浮出一丝不屑和冷然,继而转成深深的悲哀,发自心底的悲哀。
说不出来的,难以形容的悲哀。
无限眷恋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湖光山色,殷玉瑶轻轻阖上双眼,唇边慢慢漾开一丝极致灿烂的笑--
爹爹说过,人活在世上,生命实在太脆弱,太短暂,所以,即便是死,也要带着最快乐的心情上路。
她相信,深深地相信。
所以,当死亡真正降临的一刻,她决定选择,以微笑,面对所有的一切。
包括灾劫,包括陨灭。
燕煌曦下了狠手。
他真的想杀了她。
和上次在小舟中完全不同。
上一次,是因为恼怒,因为气忿,因为自身的尊严被触犯,而这一次不是。
这一次,他是为了保密。
只有死人,才不会透露秘密。
葫芦筏很小,注定他们俩之间只能走一个。
若是将她留下,定然会落到追踪而至的追兵手里,严刑拷问之下,难保她不会透露出他的去向,到那时,他就算插上翅膀,也去不了郦州。
所以,唯有她死,他才能保自己万全,保大燕皇朝万全。
对不起。
双睑垂下的刹那,燕煌曦无声从唇间挤出三个字,然后猛地,阖拢五指。
“燕煌曦!是燕煌曦!”
远远的水面上,遥遥飘来几道高扬的声线,只是转瞬间,无数只船影冒出,从四面八方,朝小岛包抄过来!
来不及了!这次是真的来不及了!
匆匆松开五指,燕煌曦俯身拾起散落在地的缆绳,飞步朝葫芦筏跑去。
“嗖嗖嗖--”箭雨如蝗,挟着猎猎风声飞来,燕煌曦被逼回岸上,猛然一个虎扑,趴倒在地。
快船来势如电,又离小岛近了数里。
趁着箭雨的空隙,燕煌曦高高跃起,跳进湖水中,手脚并用,朝葫芦筏游去,却丝毫没有留意到,在这连串的混乱中,被他谨慎藏于怀中的卷轴,从撕裂的衣襟中落下,滚进茂盛的水草丛中……
“是燕煌曦!他朝北边跑了!”领头的快船上,手执千里镜的褐衣人沉声冷喝,号令随之一道道传开,所有快船立即转向,齐齐朝泅水的燕煌曦追去,而忽略了连心岛上,那俯卧在水草丛中的少女……
天清云白。
湖上涟漪点点。
鱼儿在水中快活地游来游去。
本是一派悠闲自在的好风景,却被浓重的杀机悉数破坏。
已然将速度提到极限,然而,小小的葫芦筏,怎能与特制的快船相提并论?
危急关头,燕煌曦脑中忽地一道亮光划过,回头飞速扫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快船,拉紧绑住葫芦果的缆绳猛力往湖中一沉,划水的同时,脱下外袍,缚在葫芦筏上,抽出短剑,将其中两只葫芦果连同小半截缆绳一起割下,然后慢慢松开剩下的大部分葫芦果,任其缓缓浮出水面,顺着水流漂向下游,而自己则抱着割下的葫芦果,往更深处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