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佛堂里供奉着一枚藏在佛像后面的玉牌,莹白色的拇指大小,任嫣将之取出来,宝贝的放在唇下贴了贴。
这是先帝随手从身上取下赐给她的第一样物什。
彼时他们在任家初次见面,先帝在花厅里与她相遇,望着她的侧脸晃了神,呢喃着唤她媛媛。
她不是媛媛,她是任嫣,尽管她与他的媛媛面容像了七分。
但没关系,她会一步一步的代替任媛,取缔她在先帝心中的位置,爬上她生前所不能及的高位。
任嫣陶醉的握着手心里的玉牌,想象着自己在与那人耳鬓厮磨之时,任媛正躺在冰冷的棺椁之下,而他们唯一的孩子也因被奴仆推落下水中生死不知时,那种几乎要满溢心头的畅快,至今想起来仍是叫她止不住的颤栗。
她输了她半辈子,只赢过这么一回。
任嫣少女似的踮起脚尖快走两步,转了转,随后神色又沉静下来,将玉牌放入袖中,下一刻萧玥临便径直推门而入,未通任何人传报。
“临儿什么事这般着急,连礼数也顾不得了。”她理理袖子,转眼去看门口的人。
“母后,那事是你做的么?”萧玥临直直盯着她。
任嫣坐下来,用茶盖撇撇杯中的茶叶,“临儿所说的为何事?母后不明白。”
萧玥临的胸口起伏,声音瞬间提高了好几度:“母后!”
茶杯碰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任嫣冷眼如刀,瞧着底下自己唯一的儿子,声音也冷了下来:“临儿这是在问责你的母后?”
萧玥临没再像以往一般就此打住,反而半步不挪看着她,像是叛逆期的儿子与自己的母亲发生了争执,却死守阵地不愿意退让,非要讨个说法。
大殿的气氛极为冷沉,没有侍从敢这个时候上赶着触碰二人的霉头,大气都不敢出。
任嫣忽然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空荡的大殿里,“临儿啊临儿,你真不该为了个外人来跟我对着干。”
她好似笑出了眼泪,从袖中抽出一方轻帕轻轻沾了下眼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景王怀的什么心思吗?”
萧玥临眼神微微闪烁。
“你会后悔的啊,临儿,他哪儿是你能够托放那种心思的人啊。”
“母后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萧玥临声音低低的,“母后只需要对朕说,是,或不是。”
“陛下果然是在责问哀家,”任嫣望着他,那眼神依旧是他所熟悉的,由上而下的俯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陛下要将哀家抓入天牢,好给你的皇叔报仇吗?”她话至最后语气很轻缓,连萧玥临也一时辨不清里面含的是什么情绪。
“朕没有。”
“可你的表情是这样说的,陛下,”任嫣忽然叹了口气:“你长大了。”
这一句话让二人紧张的气氛顿了那么一下。
萧玥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干脆转身拂袖离去,母子二人表面上的和谐被打破,露出冰封在底下的坚冰。
任嫣没有理会,她重新拿出袖中的玉牌,对其低语了句什么,转回佛堂里,将玉牌放回佛像后面,摸出袖中的佛珠来,一下又一下的转动,漫不经心。
檀香缭绕在佛堂里,当霞光落入暮障里,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慈宁宫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任嫣眉头微动,夹杂着两分躁郁,起身来。
“臣左右遍寻娘娘不到,原来娘娘却是在佛堂。”
任嫣就在椅子坐下,哪儿都没动,疲懒道:“何事?”
“没有事的话,微臣就不能来找娘娘了吗?”何太傅说话时会带动唇上的胡子,不太长,若是他再年轻个二十岁左右,执一把折扇,依稀就是曾经名动京城,那玉树临风的风流名士的模样。
“哀家近日时日不济,心情差得很,太傅最好不要闲来无事拿哀家来消遣。”
“嫣嫣不要动了肝火。”
任嫣手指一紧:“不要唤哀家那个名字,”她睨眼斜过去,“哀家不喜欢。”
“好,”何太傅从善如流,表明目的,“我那不争气的孩子,我想将他调回来。”
何榆青?
任嫣嗤笑:“怎的?受不了边境生活了?”
“非也,”何太傅摇摇头:“只是我想让他回来。”
哦,原来是护犊心切啊,毕竟何太傅子嗣极为稀少,一子两女,幺女幼年夭折,长子还是在外面带回来的,本来根本就没什么名分,后来才被一直无所出的何太傅重视起来,可惜还是晚了些,毕竟人已经长成了一个纨绔,歪脖子树再是怎么硬敲都长不直了。
任嫣挑眉,不以为意。
一个只会泡花楼的废物而已,在边疆里待着能活下去就已经不错了,谁还能指望他能干出点什么成就,只不过是被召回来早早镶金镀银,让他父亲给谋个职位,继续逍遥快活的日子罢了。
任嫣拨了拨护甲,“就这个么?”
“还有。”何太傅望着她,神色不明。
“还有何事?”任嫣转过头来,已经显露出了一点不耐烦在上面。
何太傅动作一滞,继而说了下去,“月余未见,我很想念嫣嫣。”
“我说了不要再叫那个名字!”护甲被摘下狠狠扔到地上,瓷杯被碰到,跟着一齐碎裂。
任嫣的眼里浮现出一点红血丝,耳边全是任媛低头浅声唤她“嫣嫣”的模样,宛如一个梦魇。
何太傅上前捉住她的手,拿帕子抱起拿道被碎瓷片割裂的伤口,“娘娘莫激动,是臣失了规矩,娘娘的手需要包扎。”
“滚,”任嫣甩了他一个巴掌,“滚,我不需要你来假惺惺。”
这一巴掌实打实的用了力道,何太傅的脸被扇得偏向一边,不久便冒出来一个红印子,上面还带着任嫣甩上去的血,指掌分明。
何太傅摸了摸脸,放开她的手,忽然笑了。
任嫣被他这一笑勾得愈加心头火起,“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