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风用提琴拉?这对我太难了诶。”
“你拉小星星。”
梁孟冬对《小星星》有种别样的执着,一遍终了,他尝试变调、变换风格,最后演奏角色交换,他又让十音自己尝试构建……他其实非常耐心,一首曲子都要被他玩坏了,一遍一遍,常换常新。
十音佩服得无以复加,梁孟冬不愧是从小接受的专业训练,乐理基础比她扎实太多。很多十音必须经过大脑计算的和弦转位、变位,在孟冬这里,就像是生长在他身体里的一种演奏本能,为了跟上合奏,十音不得不逼迫自己加速计算结果,这半小时的收获,几乎直逼她刷一周的乐理题库。
“不早了。”
梁孟冬看天色渐晚,终于合上琴盖。
“乐理课总算是下课了!”十音玩笑着看他收拾东西,眼看他将自己的琴留在了琴房,十音很惊讶,“孟冬,你一会儿还回来接着练琴?”
不回家吃个生日饭?
“对。”
“你真刻苦。”十音很惭愧。
“也没别的事可以做,”梁孟冬在身后,十音听见他对着门,声音很平静,“外公这两天有点感冒,所以睡得早。再说中午和他一起吃过了,其他人出差,赶不回。”
余十音扯了扯梁孟冬外套的肘部,孟冬已经关好了门。
雨后分明又降了温,十音在琴房忍着没喝什么水,却在路上买了一瓶矿泉水,直接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瓶。
梁孟冬当然是觉察了:“嫌蛋糕太腻你不说?”还装作吃得那样香。
十音解释:“不腻,比普通的蛋糕好吃,甜!”
梁孟冬嗤之以鼻,不实诚。
“唉,我说真心话,甜度是偏高,但这种心意非常可贵啊,甜一点,我吃着都替你觉得温暖。毕竟这是你父母为你专门定制的蛋糕,对吧?他们真贴心啊,这样的小细节,都想得那么周到。”
“……你怎么知道?”
梁孟冬听她说着这样的话,爸妈的生日缺席好像也并不那么糟糕了,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我知道你喜欢甜食,你早晨会在食堂买豆浆、红豆沙、糖粥,比尹嘉陵多加两份砂糖。有的时候是三份!我还是头一次认识这种喜好的人,好几次都想跑来劝你别这样,怕你得糖尿病。”
“……”
“其实我老爸老妈知道我在追你。我爸是学医的,他说也许是你的糖代谢能力特别好的缘故,他就认识这样的人。老爸还笑话我,说我的追求方式太俗套,迟早会吓到你。”
“咳……”
“孟冬你咳嗽了?”
“……没事。”
“没事就好,你看,我俩这事就和咳嗽一样,藏是根本藏不住的。喜欢就是喜欢,就算我不说出来,你早晚也会知道的,对不对?”
路灯下十音眼睛里的光芒很温柔,但它们好像还是有本事,一眼就能看到人心里去。
“我都明白的,不然你不会主动打电话找我分享生日蛋糕,我心里都懂。”
……话还可以这么直接说破的?
梁孟冬勾起唇,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他瞥开眼睛去看别处,然而没有用,那双含笑的眸子怎么都在他眼前。
像是在隧道里行路久了,骤见着夺目的光亮,少年对前路的轮廓尚且是依稀的。他暂时能看清的,只有眼前这一双眸,透亮、顾盼生辉。
黄昏静谧得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她的听觉又这样好……
他目光收回来了,还是带着笑。
没想到余十音在这目光里先认了怂:“你不用回答,是我急躁了!你、你不用理我,我心跳得太快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买瓶水?”
十音指指街旁的便利店,她的心跳岂止是快,是要跃出来了。
这天下过雨,天光暗得比平时早,被雨洗过的空气里泛着一层潮意,隐隐含香。
十音觉得实在是太幸福。今天是这个少年的十六岁生日,她爱慕他,而他选择与她单独在一起。她为什么那么着急?
刚刚她差一点就透不过气来,小白说她叶公好龙,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少年走出便利店,问要不要替她拧开瓶盖。
“要、要的。”
十音仰脖喝水,骤然望见天边那颗最亮的星。
“我以为雨后是看不见的。”十音指着那颗星,“孟冬,你喜欢小星星,是不是因为笑笑喜欢这首歌?”
十音出口就自觉是太不会聊天了,没话找话,孟冬下午提及的那些原委,是那样让人心碎的经历,一个疮疤反反复复的揭,她真是不厚道。
“不是,”孟冬答得倒是寻常,“是我喜欢,做梦的时候总在改编它。”
十音插科打诨:“哦,小王子就有一颗星,所以梁同学心底大概住着一个小王子。”
“……神经病。”
“所以你最喜欢的曲子是小星星?”
“嗯。”
“还有么?”
生日歌。
但是他答:“说不好。”
“你更喜欢小提琴,还是钢琴?”
“应该是提琴。”
“喜欢到了爱撺掇我这种水平的人拉琴……是觉得班门弄斧很搞笑么?”
“不是,就觉得好听。”
“诶?你摸着良心说话。”
“是良心话。你基本功奇差,□□三年五载被骂死都不见得改得好那种。”
“呃?”果然还是毒舌的。
“不过好听。”
“……”
这是什么逻辑鬼才!
余十音实事求是在剖析技术弱项:“我持弓、持琴的姿势,都挺糟糕的。”
她的确存在很多小问题,从专业刻板的角度,花一段时间集中纠正那些问题,必然能让演奏水准上一个台阶。
但从另一个角度,这问题又不成为问题。十音没有选择弦乐这条路,如果以业余演奏者的标准,已经无须苛求她了。
况且梁孟冬知道十音家的情形,十音从小由妈妈启蒙学琴,但她的妈妈看不见。
他想到这一层,怕说透了惹她心酸,十音却正好提及了她改修钢琴的缘由,大方聊起母亲的眼疾。
“当时W市的好老师很难找,爸爸给我在S市找到一个不错的弦乐老师,有阵子我们每周都长途跋涉来S市上课,效果很好,但非常非常辛苦。那时爸爸太忙了,实在没空陪课,妈妈虽然有时间,但舟车劳顿又对她的身体不好。”
“所以你改学了钢琴?”
“嗯,有一次爸爸陪我往返S市到家,刚把我安顿好,连夜就去出差了,第二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嗓子都是哑的,我和妈妈都太心疼了。当时搬来个邻居,是个很好的钢琴老师,我就告诉爸爸,我要学钢琴,从那以后开始跟着她学琴。”
“哦。”
原来如此,小小年纪就那么懂事,难为她。不过……
哼。
“当然那是后来的选择,我会喜欢上钢琴还是有契机的。”
“哦?”
“有一次爸妈带着我去做客,那家的小哥哥弹得也太好听了!”
“弹的什么?”
“弹什么我哪还能记得。”
“……”
“我都记不得那哥哥多大,我问过老爸,他也说记不清。总应该是很大了,我记得他很高,参天!特别帅!说不定现在早成了演奏家,总之就是天籁,太难忘了!”
梁孟冬无语,这糟心的记忆力……
十音刚进小区,就听身畔一个神秘兮兮的声音:“加加同学?”
“……老爸?”
十音有些尴尬,老爸在这儿等她,可她还没有和孟冬告别。
余北溟在笑:“加加同学,都这个点了,不喊上同学一起上楼吃饭,你也太没礼貌了。”
“老余……”
“这位是小梁同学?你好,余北溟。”
天色已沉,余北溟辨不清小伙子的面目,只是本能地伸出了手。
“叔叔好。”
长辈跟前,梁孟冬从来不失礼节。再说他并不紧张,这个中年人给他一种难得的亲切感。
况且,他已经能够辨认,余十音这自来熟的工夫,是从哪里一脉相承的了。
“来都来了,回家吃饭。”余北溟拍了拍小伙子的肩,对这身板很是欣赏的样子。
“老爸……”
余十音很怕梁孟冬不自在,正要替他拒绝,没想到孟冬大大方方出口的是:“好。”
上楼前,十音也不知这天是怎么了,忽地变得更冷了。大约是起了风,天空一时间浓云漫卷,一路上抬头可见的那颗星,这会儿被不知何时涌起的黑云遮住不见了。
梁孟冬俯低了身,小声在她耳畔嘱咐:“别说生日什么的。”
十音点点头,她懂,爸妈要是大张旗鼓祝贺生日,着实是会让人尴尬的。
走入电梯的时候,她心里的小人简直在嚣叫,孟冬待她果然是不同的。在别人的描述里,他是动不动甩脸子的坏脾气少年,但他会给她面子,答应到家里吃饭;让他感到不自在的小事,他用耳语告诉她。
余北溟在问小伙子全名,他转过身,亲切地握住少年的手。
“梁孟冬。”
也许是电梯的灯光太过耀眼,也许是在那个时刻,这对少年人的心底溢满了甜蜜的事。谁都没有留意到这位意气风发的父亲,在那一刻面色惨白。
谁都没能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