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孟冬有点想摔奶茶杯,这家伙有没有分寸感,懂不懂界限!?他简直又不想练了!
但他想起自己答应余十音的话。
于是梁孟冬按捺着,问:“什么电影?”
“蜘蛛侠3。”
“他不是功课很忙?”梁孟冬继续耐着性子嘲讽,“看电影倒有工夫?”
十音略有所思:“你说得有道理。豆豆是很仗义的人,他答应了,但我之前约他帮忙的时候,其实根本没考虑到近期末了,是非常耽误他的。”
“切,答应看电影,是他仗义?”
哼,估计愿意仗义的人可多了。
“那当然了,”十音突然问:“你有空么?”
“嗯?”
“我请……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请,因为位子就不会很好。孟冬,我能麻烦你,帮忙一起看一场蜘蛛侠3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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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六,梁孟冬陪着余十音买票的时候,十音执意要由她来选座、付款。影城售票窗的服务生将这对小儿女左右扫了好几眼,确认了两遍:“是最后排角落的这两个座位?”
十音极肯定地点头:“是!”
梁孟冬被那服务生看得有些臊,他颇为道貌岸然的偏开了目光,心说这人也真是,第一次一起看电影,这么选座的?
他忍不住又去偷瞥余十音,她面颊红扑扑的,目光却很坦荡。
梁孟冬忽地心生烦恼,那天到底是没问出口,这家伙是第几次和人看电影了?
余十音一坐上座位,就把装备取出来了。
“你帮我打着它?”十音递给梁孟冬一支小手电,自己翻到笔记本的一页,准备好了笔,黑暗里,他耳畔有个软软的声音,“我选这个座位,就是怕手电光影响别人。我记的时候才用打手电,手酸了告诉我啊,不用一直打着。”
“为什么记笔记?”
“妈妈很喜欢电影,平时都是我老爸带她来,”十音压低声,“她喜欢蜘蛛侠,老爸这月在美国,我一算,回来的时候蜘蛛侠3都下线了。爸爸不在,我就是妈妈的眼睛。”
荧幕中在播映广告,光线一跃一跃,梁孟冬一时辨不清那些斑斓陆离的色泽,只看得见这姑娘眸子里的光。
十音继续说:“明早我要带她来看,老爸每次带她看,都要做功课,我也是,从前都是豆豆帮着我一起做功课。今天谢谢你啊,你也在心里记些剧情,回头一起讨论,你要帮我补缺。”
梁孟冬将目光投回荧幕,影片开始了。
出场时,十音要去购买次晨的电影票,让孟冬等她一等。
梁孟冬走过那张海报时,慢下脚步,在海报前站住了。
这个位置的海报暂时没换,那天也是这张蜘蛛侠3的海报,他的记忆力特别好。
十音买完票回来:“还没看够么?”
梁孟冬看看她,这人仿佛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揶揄着又看了一眼海报,再去看十音:“异能人士。”
十音会意地小声说:“我爸爸也这么说,指我的听力。可惜我哪有那么厉害,我要有这样的本事,可以照顾好许多许多人,那多好啊。”
十音想起妈妈的眼睛,想到因为愈来愈忙碌而日渐消瘦的老爸,更在想身边的孟冬,这个为了笑笑的事落寞了很久很久的少年。她的声音竟是惆怅了。
“所以……那天站在这里哭?”
十音错愕着抬起头:“诶,你怎么知道?”
“发生了什么?”
“那天你在这儿?你看到我了?”
“不方便说?”梁孟冬冷笑,“嘴上说得好听。”
言无不尽,哼。
“不是。”十音目光依然是无畏无惧的样子,声音里却忽地有了悲戚,“孟冬,这事我不想告诉你,你一定要知道么?”
“对。”
梁孟冬的确不想继续猜下去。他足足被眼前这个一脸坦荡的家伙磨折大半个月了,会不会太无稽了?
“那你容我想想,怎么表达……”
“这么艰难?”
“有一点。”
那个声场测试项目的立项伊始,项目组包含十音这样的志愿者,当时都被声学科学家组织聆听了一系列普及讲座,讲座主题涉及到声场的知识。
余十音由此了解到了一些与项目部分相关、又部分游离于项目的知识:声波是有形状的,因为声波的传输速率与设备捕获声波的速率之间并不同步,如果设备的解析度足够,在不远将来的四维空间中,我们存在一种机会:捕获到某个声场中,过去发生的声音。
十音对这个课题尤感兴趣,特意在课后拜访了主讲博士,用自己的高求知欲继续讨教了许多。在被告知这种高解析度设备还处于概念论证状态后,十音锲而不舍,从讲座资料中又翻到了另一条证据:在人类声学发展史上,的确记载过这样一种人,被称为“听风者”的人。他们听力超群,能听见遥远的足音,通过训练,他们还可以听到前人的呼喊,听见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所有对话。
十音心动了。
“我去你们排练厅尝试过练习,在我聚精会神的状态下,声场内几分钟前的声音,我好像真是有机会获得的。超出几分钟,我就毫无办法了。宋之洲学长认为我那可能是幻听,建议我来这里试。影院是完全密闭的环境,声场的构成因素纯粹简单得多。”
“所以你去排练厅、来电影院,都是为了……”
笑笑是在排练厅弄丢的,这家伙是想用这种匪夷所思的试验,去找寻三年前的真相。
“你别说了,我还不是什么都没能做。”十音沮丧极了。
影城的大厅里人来人往,嘈杂背景音似在渐渐隐去,她眸子里的盈盈水光美得令人心颤。
梁孟冬说不出话,余十音你这小傻瓜。
不过他好像更傻?
“所以宋之洲知道你的听觉。”梁孟冬声音忿忿。
十音摇摇头:“宋学长只当我这个人好奇心重,以为我只是对音频比常人敏锐。我本来是有打算,干脆把我的情况告诉那个专家团队,他们也许肯训练我的。不过我事先打了电话给老爸,老爸认为我可以告诉他们,但他建议不要这么做,他分析了很多,还发了资料来给我讲解人耳的工作原理,最后我信服了。讲座资料是为了宣扬项目前景,上头记载的那种异能人士,应该只是传说吧。孟冬,我是很有自信的人,但我很难说服自己,通过训练,有朝一日能够听到排练厅三年前的声音,差异太大了。真的,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一个人的能力是这样小。”
“余十音……”
梁孟冬手动了动,在想要不要给她抹一抹泪花。
“孟冬,我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平白让你难过,都怪我。”
少年的手终究是没动,也挪不开眼,她真是又美、又傻。
“不过,之洲学长说,寄希望于科学还是可行的,但愿这个技术不会让我们等太久……孟冬,所以我们都要往好处想,往好的方向努力!我知道这么说有些牵强,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你不难过了。”
之洲学长,嗤。
“不能。”
十音心紧了紧,他果然还是难过:“孟冬,我们中午一起吃甜品吧,吃甜的心情好。”
“我每天都吃。”
可不是么,孟冬每天吃很多甜的东西,可他依然会觉得难过。十音又是心疼、又是无措:“那……怎么办?”
梁孟冬又看了一眼那张海报:“你明早请我再来看一遍蜘蛛侠。”
“可明早我要带妈妈来看啊。”
“一起,不肯请?”
“请!当然肯!我去加票!”十音跳起来,走了两步忽然返身回来确认,“妈妈看不见,我得不断给她讲解电影,声音是朝前传的,我在她的耳朵里说,还是怕影响到前排的人,所以明早的座位是第一排。你确认也坐第一排么?”
“好。”
好像终于有事能让孟冬高兴了,十音欢天喜地取回加票:“还好我们这个座没人抢,是连号的。孟冬,看来你是真的喜欢蜘蛛侠啊。”
“对。”
乐评文章最爱解读音乐的意义,解读那些悲伤、欢欣与永恒,在他眼中,大多不过是乐评人的职业所需。
少年人不懂永远,世间更少有事物能令他动容。
他甚至不敢置信,这个世上有一个人,会真心实意地喜欢自己。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或许他生而悲观。
然而当余十音说出那个傻帽试验的时候,梁孟冬只能竭力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眼睛。他无力地想,他大概要永远喜欢她了,小蜘蛛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