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还不错,眼球震颤已经降到中级了,晒斑和皮炎也明显被控制住了,嗯,可以可以,你运气非常不错啊小阮!就是视力还是太差了,坚持配合治疗,还会更好的,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A市最权威的某私立医院,林教授多年来致力于研究白化病等遗传性皮肤病,是行业内的领头人物,今天他心情很不错,他负责长期接诊的一位老患者,在经历多套方案情况都没有得到改善的前提下,今天复查时居然发现最新一套方案奏效了,一切都在朝着他的预期发展。
他摘下老花镜放在办公桌上,看着对面这位年纪和她孙女差不多的小姑娘,总是不由在内心叹息,尽量和蔼了语气道:“林爷爷一直是把你当亲孙女看的,你也知道,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糟老头,病情以外的事情也可以和我说说,爷爷虽说也没什么大成就,白活这么六十几年,人生经验却还是积攒了一些的,不说为你排忧解难,当个忠实听众还应当是够格的吧?”
孟阮此时低垂着头,双手揪着裙摆,苍白近透明的皮肤和细而软的浅白色长发,甚至于连眉毛和睫毛都是这脆弱无力的色彩,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无助和不安,也无怪于林教授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难事,林教授的话令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瞬间调整好情绪,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像小猫崽一般软而糯的声音轻轻的说:“谢谢林爷爷,我就是在想,我之后要去哪儿找工作,毕竟,您知道的,”她说着还故作轻松的耸耸肩:“我的治疗费用还不怎么便宜。”
身为严重的白化病患者,孟阮的五官却是是很好的,巴掌大一张脸,淡粉色的眼睛宛如上好的粉水晶,阳光在其中破碎,晕成动人的光泽,可惜却常年隐于矫正镜之下,挺而翘的小鼻子,颜色浅浅的菱唇,唇珠饱满,唇线天生上扬,一眼看去总像是在微笑的样子,然而过分苍白的皮肤和遍布其上的皮疹和斑块破坏了这一切。
她天生骨架小,说话轻声细气,惶惑无力的皮相给人以温和无害的感官,这一切似乎都在默认她蜷缩于角落的命运,人们总是在讶异之后怜惜,或者惊吓之后厌恶,最终都选择逐渐淡忘与远离。
林教授心中一悲,暗道人老了真是看不得这些了,“孟”这个姓氏,带给这个小姑娘的真不知是福还是祸,他忍不住问道:“他们,连这点钱都不给你了?”
孟阮依旧浅浅的笑着,她摇摇头:“没有,他们要给的,我不想要了,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赚钱了,不再需要谁的施舍了。”
“怎么能叫施舍?这是孟家欠你的!”林教授不由有些激动,孟阮依旧很小幅度的摇摇头,却不再言语了,林教授终于忍不住叹息出声:“唉!”
孟阮不仅没有表现出什么悲伤难过的情绪,反倒安慰林教授:“没什么的呀,林爷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能干啦,又特别能吃苦,养活自己没问题啦!”
说着还俏皮的仰起脑袋,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胸口示意自己真的特别强!
林教授却知道,小姑娘真的不是说说而已,她的经历放到旁人身上,怕是早就轻生了,可是孟阮却依旧活的积极乐观,笑意从未自她脸上撤走过。
教授只得苦笑:“我还说开导你,反被你开导了,唉,你又干不了什么重活,要是不嫌弃的话,到爷爷我这里来当个小助手吧,一把老骨头了平时一个人也有些困难,爷爷我不会亏待你的。”
孟阮认真的摇摇头:“谢谢您,但是还是不要啦,您也说了,我视力还是太差了,平时带上眼镜都只能勉强看清视力表第一行,这要是给您当助手,最后就变成您给我帮忙啦!”
“那不是还有我那几个徒弟嘛?”林教室急忙道,就见孟阮戏谑的看着自己,这才想起自己刚说过“平时一个人也有些困难”,这就又说有几个徒弟了,破绽大大的!
林教授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爷爷我就是要招你这个小助手!”
孟阮看老教授故意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好好好,您且让我再考虑考虑嘛,我这会儿有点急事,得先走啦,回头和您联系?”
林教授知道她这几天各种事都很多,勉强同意:“我微信可是加了你的,别想赖啊!爷爷我微信可是用的特别好!”
“好好,我会的,那爷爷再见?”孟阮歪着头掩唇眯了眼浅笑,向老教授挥挥手道别。
“走吧走吧!”老教授又戴上眼镜,看着孟阮走出门,才冷淡的对着空气说到:“看够了?”
靠里休息间的门被推开,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从里头走出来,她的眼线勾的又长又翘,神情却冷肃至极,只点一下头:“嗯。”便也径直离开了老教授的办公室。
林教授气的抚了抚胸口:“都是些什么人!”便摇摇头继续整理白天的各种病例了。
孟玖只需要一眼就能从人群中找出孟阮,因为真的很显眼,她就像是上帝在人间刻意留白的一道风景,在五光十色鲜艳夺目的人群中,她是纯粹的白色。
“阮阮。”
孟阮虽然嘴上说着有急事,走路却依旧慢悠悠的,她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医用口罩遮去大半张脸,努力睁大眼睛却还是只能辨别出模糊的色块,干脆不再为难自己,只用耳朵来判断周围的环境和自己的方向。
所以在这熟悉的声音传来后,孟阮脚下一顿,身边是为疾病忧虑奔走的人,或是匆忙为亲人在各个诊室挂号排队的人,他们或年迈,或尚且稚嫩,脚步踏在医院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急促或疲惫,交杂着,混乱着,她仍能轻易从这些声音中认出孟玖的声音。
孟阮缓缓转过身去,看着孟玖,其实她什么也看不清,孟玖也只是和别的人一样模模糊糊的色块,她能从她的声音中了解到她大概比一般女生都要高些,不胖却也不会似自己一般瘦弱无力,至于她是美是丑,笑起来会不会很好看,眼睛是什么颜色,是否会在锁骨上有一颗迷人的痣,她一概不知
——她竟是这样无知又无畏饮下了名为“孟玖”的剧毒。
自己想来都觉得好笑。
孟玖看着孟阮,时节已然步入深秋,她却仍穿着一条红格子过膝连衣裙,外罩一件薄薄的米白色针织衫,她浅粉色的眼睛如同梦幻,隔着镜片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只是在看周围的风景,她个头很小,每次走入人群都让人忍不住替她担忧,唯恐她叫人潮吞噬了去。
“你不该、”
“滚。”
孟玖一滞,平日里从不轻易表达真实情感的的脸上爬上惊愕,她看到孟阮在笑,眼睛微微眯起来的笑,轻巧极了,她的声音不大,隔着口罩和几步路的距离仍然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一贯的细软而甜糯,却掺进去了刺骨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