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奏罢。皇帝问道:“寡人不是命你一年后再回来的吗?而且是要么带着人回来,要么带着尸体回来。你如今提前了一天回来,而且两手空空,是什么意思?”
傅冰卿突然跪下,诚恳道:“臣是炸死,方脱了身回来面见您。时至今天,臣还是认为,师父……不,栩栩姑娘不适合深居宫中。栩栩姑娘和我说,她想解散土匪后,便带着我一起去西河村找她的家人。那里,才是栩栩姑娘的归宿。还请皇上成全!也就是说,皇上的任务,臣无法做到了,是杀是刮,悉听尊便!如果皇上仁慈,请求皇上罢去我的官职,还我自由。我愿意继续照顾栩栩姑娘,愿意和栩栩姑娘去西河村,过她说的生活。”
皇帝听了,沉默了半晌,却只道了句:“你真是疯了。”
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和皇帝抢女人,不是疯了是什么?
傅冰卿身体一颤,头狠狠磕在地上。
皇帝扔了一道圣旨给他,“无名谷的土匪抢了官银,消失的官差生死未卜。寡人命你带兵前去剿灭土匪,彻查此事。押送官银的官差若是没事还好,但若是死了,便也让那些土匪下黄泉去陪他们吧。”
傅冰卿刹时脸色惨白,迟迟不肯接旨,只道:“土匪抢劫官银这事,师父……栩栩姑娘并未参与,甚至根本不知晓。她那日去了京城为臣寻找大夫看病,如果她在,定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还请皇上放过她。”
皇帝冷道:“你难道不该先接旨再与寡人探讨此事吗?难道你想寡人派别人前去剿灭他们?”
傅冰卿连忙拿起圣旨,恭敬道:“臣,臣接旨!”
皇帝道:“既然寡人把这件事交给了你,怎么做,自然皆由着你!你最后只要确定剿灭了土匪便可。”
傅冰卿道:“是!谢皇上!”
明明冬末的寒意还未褪去,天边却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随着夜幕降下,层层涌来的乌云中可见阵阵电光。
栩栩拿着一把大刀,在一众兄弟惊讶不解的目光中,气势汹汹地走向零零三。此时,零零三正和几个兄弟撕扯着马腿上的肉吃。
随着一声轰隆雷响,栩栩的大刀架在了零零三的脖子上,吓坏了众兄弟,唯独零零三一点不怕地盯着栩栩手中的大刀看。
栩栩面色阴沉,厉声厉语:“官银是你主张抢的?官差也是你杀的?”
零零三无奈笑道:“是啊,您这是太激动还是怎么着?”
栩栩却将刀握得更紧,依旧面色狠厉,“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有哪几类人不可劫,有哪几种银不可抢?”
零零三顿时也怒了,“奶奶的,这不能劫,那不能抢,我们究竟是土匪还是观世音菩萨?如今银子我就是抢了,人我就是杀了,你难道还想杀了我为那些官差报仇不成?!”
栩栩确实很想杀了他,然而不得不极力克制着这股怒气,吸气道:“是你破坏了规矩,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以为我杀你是为了那些官差报仇?我是为了整个寨子的兄弟安危!我知道你们是土匪,必须抢劫才能有饭吃,但你们有没有听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举头三尺有神明?抢劫对你们而言很光荣是不是?当人家辛辛苦苦地劳作挣钱,当士兵们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你们的光荣放在哪里是发光的?!抢了别人的银子很开心是不是?抢了那么多官银很开心是不是?杀人很开心是不是?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抢的那些官银是用来救济千万灾民的,是用来给边疆战士添衣补暖的!你杀的那些人,一生无辜还有妻儿老小?!难道只有你们的命值钱,他们的命就不值钱吗?”
众人惊嘘。
零零三忍不住般嗤笑了声,“原来咱们的老大是观世音菩萨下凡!没想到,观世音菩萨也来给我们土匪当老大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话音未落,只见空中刀光闪过,速度之快,人眼尚未看清,便见鲜血喷溅,一只断臂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落在地上。
啊啊啊啊!刺痛耳膜的痛叫声将这个夜变得更加狰狞。
栩栩冷漠地砍下零零三的右臂,然后冷漠地看着他抱着断肩,在血泊中打滚哭号。清冷的声音道:“我不是观世音菩萨,我是人,一个尚还有点良知的人。而你,一丝良知都没有,连猪狗都不如!猪狗不如的东西,自然没有存在这个世上的价值。我今天不是不想杀你,你这条贱命,是为了兄弟们留的。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你杀了人,便该由你的命来偿还。明日,我将带着兄弟押着你和官银,前往京城向官府自首。”
“老大!”哗哗跪倒了一片。
显然,没有人想去坐牢。
栩栩看着下跪的兄弟们,终于消去那满腔的怒火,渐渐冷静下来。手一松,沾满鲜血的长剑落地。
此时,零零三已经痛昏过去。
栩栩令零零一和十五一起将零零三的断臂伤口处理一下,好生看着。然后,她一个人回到房间里,把自己反锁着。
回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栩栩不得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若是当初土匪老大死了,她便逃离这里,或许就不会遇到这么多的麻烦事。若是那样,她便不能救下傅冰卿,不会与他有那段情谊,也不会害他掉入水潭病死。
如果当初离开,她或许现在过的是自在逍遥的日子,无拘无束,没有任何牵绊。
是她选择错误,才造就今天不得不面对的局面。她该自食恶果。
敲门声传来,很轻却很急。
栩栩起身去开了门。
是零零七。
零零七一脸慌张地道:“老大,不好了,你走后,兄弟们聚集起来,商讨要杀了你另选首领。我同其他几十位兄弟向他们理论规矩,无奈他们人多,我们已经处于下风,怕是那站在我们这边的一些兄弟也要叛变了。”
栩栩早料到事态会往更严重的局面发展,此刻只是平静地问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零零七委屈道:“他们说老大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官府,不顾兄弟们的死活。”
栩栩冷道:“我要是不管他们的死活,那一剑砍下的就不是零零三的胳膊,而是他的脑袋!然后,我大可以收拾行李走人。呵呵,我不管他们的死活……是他们不管自己的死活!零零七,带我去见他们!”
几间茅屋形成的大堂里,二百多名土匪齐聚一堂,议论纷纷,正反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随着栩栩的出现,原本嘈杂的夜突然安静得可以听见风吹过山谷的声音。
两百多人的目光里,栩栩走到中央首领的位置,猛一拍桌子,一脚踩在凳子上,先是仰天豪放地笑了两声,再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愿随我去自首。既然这样,明日我一个人押着官银和零零三去京城官府,从此我与你们再无瓜葛。不论你们如何想法,官银必须归还朝廷!如果你们有人想阻拦我,到时候可以看一看,是你们把我和那些官差一起埋了,还是我踏着你们的尸体走出这里!自然,如果你们尚还怕死,在朝廷杀来这里之前,快些改邪归正,收拾行李,拿些细软,明日便下山去寻找正正当当的人生。”
栩栩道罢,便潇洒地转身离去。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沉默了下来。那毕竟是他们的首领,是一年来给了他们无数温暖和好处的首领,杀他,他们如何真下得去手。他们是土匪,但他们更是亲如一家人的兄弟,义气二字喊了这么多年不是白喊的。
栩栩回到房间,反锁了门,便趴在床上睡去。
梦里,她看到傅冰卿,那个她最好的徒儿,微笑着向她走来,说:“师父,我来为你束发。”
她不知道,此刻她梦里的那个好徒儿,现实里正带领着一千士兵围攻了栩栩山,因着对这片山脉的熟悉和对土匪生活作息的了解,很快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把除了栩栩之外的所有土匪抓了个干净,并且连夜问出官银所在和那些官差何处。
得知押送官银的官差已经被零零三全部杀死,傅冰卿真是气得咬牙,恨不得立马砍了那零零三的项上人头,然而当看到零零三被砍断的右臂,得知是被栩栩砍断的,他又忍不住大笑,算是解了一点气。
有士兵上前问道:“大人,何时抓捕土匪的头目?”
傅冰卿拿开带在脸上的面具,在土匪们不敢相信的目光中,缓缓道:“不急,等她睡醒了再说。如果谁敢打搅她睡觉,我第一个不会轻饶他!”
士兵们皆俯首,“是,大人!”
官银和土匪连夜被押往京城,士兵们也被傅冰卿全部撤了回去。硕大的山谷,突然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前望着月光时而忧愁时而欣喜的青年大人,一个是在屋子里睡的香甜的土匪头目。一切安静得诡异,诡异里又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情香。
傅冰卿一直站在外面,没有弄出半点声响,这样睁着眼欣赏了一番从黑夜到白天的过渡。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安静,栩栩的这一觉睡得又死又绵长,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晌午。透过窗户,看到山那边升得高高的太阳,她大惊失色,想着今天还要押送官银和零零三去京城,以迅雷之速整理好穿身的衣服,头发也懒得扎,所以揉一揉随便扎伤,这样便匆匆出了门。
迎面便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因为太急,栩栩都懒得抬头去看那人一眼,便道:“走路看着点,快给爷让开道!”然后,与那人擦肩而过。
忽地,她又站住,怔怔地转身,看着刚刚撞上的人,那张满载微笑的脸,还有那暖暖的一声:“师父。”
她以为,她还在做梦。
傅冰卿看着她呆住的模样,又唤了声:“师父?”
栩栩擦了擦眼睛,道:“你怎么又来我梦里了?不知道我急着醒来把官银和杀人犯送去京城吗?”
傅冰卿道:“师父,我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