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斯在霍格沃兹度过的第三个生日算不上特别愉快。
舌头被上颚黏住的艾弗里在庞弗雷夫人那儿找回了正常说话的能力,因此星期五一大早,西里斯和詹姆刚打着哈欠在餐桌边坐下,就听见对面的莱姆斯冷不丁提醒道:“麦格教授过来了。”
“是吗?”詹姆困倦地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完全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们还在坚持那个滑稽的阿尼玛格斯仪式,要不是早上有两堂魔药课,这会儿他肯定还躺在床上睡回笼觉呢。
“看起来她是冲你们来的。”莱姆斯把一块腌鲱鱼夹进盘子里,好心地补充。
正在往面包片上涂果酱的西里斯抬起眼睛,刚刚扭过脸,便瞧见米勒娃·麦格以她一贯威严的姿态站到了他们身后。“早上好,波特先生,布莱克先生。”这位铁面无私的教授给了他们一人一个严厉的眼神,“我想你们已经对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习以为常了。”
于是这天下午,西里斯直到晚餐前都得待在第三温室进行劳动服务。
“可我想不通艾弗里能去有求必应屋干什么。”艾尔维拉抱着书包坐在温室入口的台阶上,对于艾弗里昨晚出现在有求必应屋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他没必要跑去八楼找一间马桶房。而且昨天早上……我看到他跟帕金森在一起,好像因为什么事吵了一架。”
“鼻涕精也不像前阵子那样老跟艾弗里黏在一起了。”西里斯抓住一根毒触手的藤蔓,粗鲁地拔下上边颤抖的翠绿叶子,他今天得一个人对付这间温室里的所有毒触手,“说不定他们这帮小食死徒非得三个人粘一块儿才敢横着走。”
“斯内普大概是担心莉莉再生他的气。”艾尔维拉说。她看到一根扭动的藤蔓正从西里斯身后鬼鬼祟祟地伸向他的脖子,于是举起手里的魔杖,用一道铁甲咒把它挡开。
说到这个,西里斯将拔下来的毒触手叶子扔进脚边的桶子里,转过头嘲弄地看她一眼:“你现在还觉得他只是把伊万斯当朋友么?”
艾尔维拉翻了翻眼睛。她再怎么迟钝,现在也能看出来斯内普对莉莉的不一样了。“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他们根本不把麻瓜当人看,为什么又能忍受斯内普喜欢莉莉呢?”艾尔维拉回忆起那个头发油腻腻的男孩儿看莉莉的眼神,“艾弗里和穆尔塞伯他们不会看不出来吧?”
“有什么好奇怪的。”西里斯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他们没把麻瓜当人看。既然不是人,他们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两只手同时捉住两根试图攻击他的藤蔓,西里斯略微蹙起眉头,真想把手上那双碍事的龙皮手套脱下来,“在那些小食死徒看来,鼻涕精只是想得到伊万斯。就像一条黏糊糊的鼻涕虫想得到一片莴苣叶子。”
艾尔维拉收拢眉心:“别说得这么难听。”
尽管上回的倒挂金钟事件让她不得不相信这一点。
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西里斯摘下一只龙皮手套,拔出兜里的魔杖慢条斯理地一挥,那些正欲靠近他的藤蔓便触电般地弹开了。他转过身,气定神闲地看向自己的女友。
“我的礼物呢?”
他今早起床之后甚至已经在床脚找到了雷古勒斯送的礼物,却没瞧见她的。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看到西里斯挑眉露出一副“你在做梦”的表情,艾尔维拉忍俊不禁,走上前抽出兜里一只小巧的盒子递给他:“生日快乐。”
西里斯不客气地拆开他的礼物。
“一个铃铛?”他拿出盒子里的东西。这是一只小巧精致的银色铃铛,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西里斯把它举到耳边摇了摇,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他抛给艾尔维拉一个询问的目光。
“你试试对它叫我的名字。”她笑着说。
难道叫一声她的名字,铃铛还会答应?狐疑地审视她一番,西里斯侧过脸瞧了瞧手里的铃铛:“艾尔维拉。”
这只不会响的铃铛没有任何反应。他扬起眉梢,转过眼睛去看艾尔维拉。
他的女友笑眯眯地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开口:“西里斯。”
话音刚刚落下,西里斯手里的铃铛就忽然发出两声清亮的脆响。“如果你想向我传达消息,或者有要紧的事需要见我——只要对它说我的名字,我就能听到你的声音。”艾尔维拉告诉他,她努力表现得更平淡一些,却掩饰不了蓝眼睛里闪闪发亮的得意,“等它响了,就说明我已经顺利收到了消息。”
怪不得她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卖关子。西里斯了然地提起嘴角。这需要几个复杂、高深的咒语组合。
“这上面有追踪咒吗?”他翻来覆去地打量这只小铃铛,难得表现得兴味盎然。
“干嘛问这个?”艾尔维拉又恢复了她以往谨慎的态度。
“要是没有追踪咒,”西里斯答得理所当然,“万一我真的需要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她平静地回答。
“那就没意思了。”他摆出一张兴致缺缺的脸,“摇铃铛召唤爱人,听起来更酷一点。”
然后西里斯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他只是随口一说,却突然联想到了《三兄弟的传说》。那个故事里的复活石被用来召唤三兄弟中老二死去的爱人,结果却让他更加痛苦,最终自杀而亡。虽然没人会把童话故事当真……但如果复活石真的存在,这个故事会不会是一种警示?
西里斯想起昨晚在双面镜里看到的阿尔法德。
“他应该考虑过这一点。”西里斯把玩着铃铛,心不在焉地想。
“你可别把它当玩具了。”艾尔维拉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脸有点儿红,亮晶晶的蓝眼睛目光游移,似乎在躲着他的视线。西里斯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他掂了掂手里的铃铛,拿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艾尔维拉:“我用它叫你的时候,你听到的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
“就在脑子里。”艾尔维拉依然不去看他的脸,“所以不用担心别人会听见。”
“就像心灵感应?”西里斯微眯起眼睛,嘴边的笑意里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傲慢和得意,“你肯定爱惨我了,艾尔维拉。”
不出他所料,艾尔维拉的脸颊顿时绯红一片。她这副少有的难为情的模样让西里斯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脸红什么?”他把铃铛塞进兜里,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的脸,“就因为我说‘爱人’?”
西里斯真搞不懂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她们姑娘不是都喜欢把爱啊爱的挂在嘴边吗?他没想到她还会因为这个词脸红。
艾尔维拉几乎被西里斯调侃得有些气恼。她固执地不看他,用力把书包甩到肩上:“我得去图书馆了。”
这句话很有效果,她的男友瞬间便垮下了脸:“今天可是星期五。”
“是啊,所以得去图书馆。”艾尔维拉干巴巴地说。
“什么叫所以得去图书馆?”西里斯不快地挑高眉梢,“你星期五下午的时间是我的,不是图书馆的。”
艾尔维拉整理好斗篷的帽子,深深看一眼他身后那一盆盆张牙舞爪的毒触手:
“可你还得在这儿劳动服务。”
“那你就该在这儿待着。”没好气地丢下这句话,西里斯抽出衣袋里的龙皮手套,重新转向那些不怀好意的藤蔓。艾尔维拉看着他的后脑勺,轻轻叹一口气。她也不是真的想惹他不高兴。“我的进度已经落后了,西里斯。”她试着向他解释。
“少糊弄我。”西里斯使劲拽下一片叶子,藤蔓像蛇似的在他手中挣扎,剧毒的尖刺把他的龙皮手套划开一道口子。他皱了皱眉头,无动于衷地将那条藤蔓扔开:“你的进度一直都在超前,现在消失咒你也能搞定了。”
“那是学习进度,除此之外我还得补充点儿课外知识。”艾尔维拉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嫉妒,“你们连城堡的咒语模型体系都摸清楚了,我还什么都不会呢。”
“那些课外知识够你学一辈子的。”背对着她的西里斯冷冷嘲讽,“看来你打算这辈子都待在图书馆了。”
他听到身后的艾尔维拉再一次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让他的心情变得愈发糟糕,他阴沉着脸拔出魔杖,挥剑似的在半空中利落地劈砍一下,那几条鬼鬼祟祟爬出盆子的毒触手藤蔓便受了惊吓一般缩回去,抖落了一地的叶子。拿魔杖指挥那些叶子打着旋儿飞进桶内,西里斯正要习惯性地把左手插进衣兜,却被另一双手拉住。
艾尔维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西里斯转过脸,故意冷淡地瞧她一眼:“干什么?”
“手套破了。”艾尔维拉说着,自顾自地替他脱下手套,又去拉他的手:“来吧,我先给你补好。”
她把他拉到台阶边坐下,用魔杖尖轻点手套上的破口,熟练地低声念出修复咒。等艾尔维拉又仔仔细细地给他戴上修好的手套,西里斯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一些。“西里斯,你知道波特夫人和波特先生没有加入凤凰社吧?”他听见她问他。
“詹姆说过。”西里斯语气平淡。他还记得詹姆刚得知这个消息时那副错愕的表情,毕竟在詹姆眼里,爸爸弗里芒特一直是个勇敢无畏的格兰芬多,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才是他的风格。不过西里斯倒是不奇怪:“他们年纪太大了,没加入凤凰社也很正常。”
“多吉先生的年纪更大,可他也是凤凰社的成员。”艾尔维拉认真检查他带着的两只手套,“年纪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波特夫妇还有詹姆这个孩子。”
确认手套上没有别的破口,艾尔维拉才放下西里斯的手,看向他的眼睛。
“刚知道斯克林杰一家遇害的那个晚上,我听说爸爸接任了傲罗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就一直在担心卡丽娜该怎么办。”她告诉他,“奥利弗和我可以待在安全的霍格沃兹,可我们决不能再把卡丽娜交给波特夫妇照看了。我们不能牵连他们,因为詹姆是波特家唯一的孩子,我想象不了如果没有了父母,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以为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从此一蹶不振?西里斯轻哼,对此不以为然:“那是詹姆,又不是脆弱的瓷器。”
艾尔维拉摇摇头,垂下眼睫。
“詹姆跟你我都不同,西里斯。他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真正长大。我知道他很坚强,也很勇敢……但用突然失去一切的方式让他长大,实在太残忍了。”她轻轻说。
詹姆卧室天花板上那张活动的墙纸浮现在西里斯脑海中。他记起詹姆说“我们四个可以一起在戈德里克山谷生活”的兴奋劲儿,还有他那种对朋友没有丝毫怀疑的态度。艾尔维拉说的有道理,西里斯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詹姆的确没有真正长大。而且……就像艾尔维拉说的那样,他跟他们不同。
从第一眼看到詹姆开始,西里斯就很清楚这一点。他们不只出身不同。尽管性格完全不一样,但詹姆和雷古勒斯相似。他们都是从小就备受呵护。
在詹姆和雷古勒斯身上找到共同点让西里斯不太痛快。“想那么多干什么,现在卡丽娜有费比安照看,弗里芒特和尤菲米娅也没有加入凤凰社。”他对那些不可能发生的假设不感兴趣,一手撑着台阶站起身,“没什么可担心的。”
“是这样没错。”艾尔维拉喃喃道,“如果爸爸妈妈没有都在凤凰社的话。”
西里斯身形一顿,他突然明白了她究竟想说什么。扭过头去看艾尔维拉,西里斯发现她也正抬起眼睛看他。
“西里斯,我们家已经没有可以照看我们的近亲了。琼斯家只剩下我们这一支血脉,爸爸没有兄弟姐妹,妈妈和她的家族几乎没有联系……更何况我的两个舅舅都定居在国外。”她没有笑,那双水盈盈的蓝眼睛眼神平静,还盛着一点儿他陌生的伤感,“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爸爸妈妈出了什么事,我得照顾奥利弗和卡丽娜。我们家一直在负债,不会有多少财产留下来,所以到时候我得有一份工作,只有收入才能让我们活下去。而如果要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我就得有O.W.L.证书或者.证书……我懂的越多,优势也就越大。”
二年级他们吵架的那一次,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战争已经近在眼前,她也不需要担心父母随时会死去。西里斯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望向不远处那些不安分地扭动着的藤蔓。
“我知道。”他说,“你觉得这是你作为琼斯家长女的责任。”
西里斯不喜欢“责任”这个字眼。沃尔布加和奥赖恩都曾经试图用这个词束缚他,把他困在那幢腐朽、阴冷的房子里,当一个合格的“布莱克”。可事实证明,只有雷古勒斯那种对他们无条件顺从的乖宝宝才会甘愿担下这个词。
“不只是因为我是长女,西里斯。”艾尔维拉弯腰抱住膝盖,“知道阿尔法德在寻找复活石之后,你去看了那本你认为很无聊的《诗翁彼豆故事集》,还经常跟他通信,劝告他不要酗酒……你做这些,难道仅仅是因为你是阿尔法德的外甥吗?”
“当然不是。”西里斯不假思索地否定。他喜欢阿尔法德,这与阿尔法德是不是布莱克、和他有没有血缘关系一点干系都没有。要是换成奥赖恩或者沃尔布加,就算他们醉死在大街上,西里斯也不会过问。
“我和你一样。”艾尔维拉轻声细语地说,“对我来说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的家人都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
侧过脸从臂弯里露出眼睛,她温柔地注视着他。
“我爱他们,西里斯。所以他们是我的责任。”
“爱”的分量太重了,艾尔维拉想。或许对西里斯来说,它意味着可以拿生命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可对她来说不一样。她希望将来她也能够爱他。不是爱他,而是能够爱他。就像她现在爱她的家人一样。
西里斯看着艾尔维拉的眼睛,有一会儿没有说话。他一直很喜欢艾尔维拉这样看他:专注、认真、温柔而又欣喜。每当她拿这种眼神看他,他都毫不怀疑她的眼睛里只装着他。即便西里斯很清楚,艾尔维拉也会这样看汉特和艾丽西亚、这样看奥利弗和卡丽娜,甚至这样看詹姆和霍克。
“所以你认为跟我约会都是在耽误时间?”许久,西里斯才缓缓开腔。
“当然不是。”艾尔维拉惊讶他居然会抛出这个问题,“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除了我们吵架那会儿。”她起身拉住他的手,“你帮我分担家务,告诫奥利弗要更懂事一些,还带我出去玩儿……这些我都记得,西里斯。我知道你想让我有机会放松一下,我们每一次约会我都很快乐,这绝不是耽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