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遍布苍穹、色彩鲜妍的云霞,比起今日赵府园中由各色茶花组成的织锦,更像是纺织女神的手笔。
然而就在自然景色极曼妙美丽的那一天,在紫电青雷的交织声下,丰神俊秀的年轻男子薄唇微动,便说出了让她心痛、心碎、心死的话语。
“今岁春时,伯栗山下。臣在上山观赏早梨的途中,车马生了不便,弗珠姑娘就在这个时候主动帮臣解决了问题。”
“其端容良姿,文雅有礼。虽家世不甚显赫,其父在京中也仅六品光禄寺署正,但其品貌都是难得的温柔敦厚。因此臣中意陈氏女,欲择其为侯夫人、永安王妃。”
“叩请陛下恩准。”
沈昱从不是个轻易表露情谊的人。
他所说的话里,虽不能显示出十分的情丝,但七分真切和三分诚挚,足以让人对他的深情厚意而深信不疑。
楚琅华就是被他这种给予他人的真挚的欢喜给伤透了心。
她身形不稳,朝后踉跄了两步,险些撞上了布满雪白茶花的架子。
王姑娘关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赵迎双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问她这是怎么了。
楚琅华谁都没有理会,只是盯着面前这一张出水芙蓉的脸发怔、出神,而面前的人似乎因为楚琅华近乎扫视的眼神而怯红了脸,然后低垂着头。
陈弗珠的目光上上下下起伏着,她看不懂此刻楚琅华表情的涵义,过了好一会儿,她试探性地开口问道:“郡主是认识弗珠吗?”
原本一动不动仿若静止的莲花女子开了口,楚琅华才收回了心神,缓和了情绪,将万千情愫掩盖在浅薄的笑意下,她半垂着眼,淡淡说:“以往曾听人说起过陈姑娘的善行,今日见到了本尊,想起当日那人对陈姑娘的赞美惊叹,一时失态,还望见谅。”
楚琅华说完这句话后,肉眼可见陈弗珠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仿佛蒙了一层红色的锦纱,隔着锦纱看去,陈姑娘就像是被夕阳余辉垂映的水莲。
不过陈姑娘只是红了脸,低了头,并没有接话。
回应楚琅华的是王姑娘。
“今秋家慈路过伯栗山,正好瞧见陈姑娘施粥的场景,归家后还与我们姐妹感叹陈姑娘的一颗善心日月可鉴。只是可惜当日家慈并未带我们姐妹一同前去,否则当是早日认识了陈姑娘才对。”
王姑娘笑了笑,随后目光落在了楚琅华的身上,见她面容的笑意丝毫没有因为她方才的话而减少。
王姑娘便安心似的继续说道:“今日得幸与郡主同见得陈姑娘,我内心的欣悦欢喜也是许许多多,说不清呢。”
被众人传闻的“大善人”听一个两个都这样说,一时间羞了心思,纵使再端庄得礼,面上也难免露了几分羞涩腼腆。
陈弗珠笑着推脱,说了几句“哪有各位姑娘说得这般胜意”。
赵迎双本就是个不安分的,今日见着平日里最最友好亲和的陈家表姐被打趣赞耀得失了稳重,也赶忙说上一嘴。
“表姐何须害羞?大大方方受了郡主和王姑娘的夸赞就好,毕竟表姐从小到大都是如郡主所说会举‘善行’的人呢!更何况今秋施粥,也都是表姐亲力亲为,就算没有郡主和王表姐,也还有赵奶奶和赵姑娘来夸表姐。”
赵姑娘说得是赵迎双自己,那赵奶奶则是赵府持家的老祖母了。
陈弗珠一瞬便想通了,然后抬手就要去敲打赵迎双,“你这小泼猴,连老夫人都敢打趣。”
两人你追我赶,在园中一路小跑,王姑娘乐得其所地看着这表姐妹二人,还向楚琅华说了些话,“郡主你看她们……”
只是话说到一半,乍然看见楚琅华收起的笑容,冷淡疏离的眉眼,如雪色清冷的目光始终垂落在某一方向时,王姑娘乖觉地闭上了嘴。
楚琅华心中即使是有千重不甘、万般不愿,但比起忽如其来的陈弗珠,她更了解看似平顺、其实最为顽强坚韧的沈昱的性子。
一旦确定了的事情,不论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事,都很难让他做出改变。
楚琅华相信,这一次,对陈弗珠,沈昱也是一样的。
其实她可以尽管使出手段,逼迫陈弗珠退让,将侯夫人和永安王妃的身份统统“让”给她。
但是楚琅华不想用那些卑劣的谋划,使沈昱失了对她的最后一重敬意。
也许命运无常、人生无涯,她与沈昱终究只是有缘无份,怨不得旁人。
想着想着,从眼眶出流出了什么东西,起初是温热的,而后流到了脸颊上,风一吹,便变得冰冰凉凉了。
楚琅华轻轻抹去了一路泪痕,然后看着停下步伐正喘息着的女子,她慢慢抿起了一段笑容。
陈弗珠颇有才情。
伴着楚琅华一路游览各类茶花,她总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它们的名字,和古往今来描写茶花的诗词一一对应起来。
“‘岂徒丹砂红,千古英雄血。’一句中的‘丹砂红’,说的便是‘吐须红’这种茶花。”
“这应是‘出炉银’,‘粉红莲花当中坐,舒展娇枝比嫩蕊’,又叫‘粉孩儿’,不论是花名还是题诗都有趣的很。”
提步走到三层柔白花瓣的架子前,陈弗珠嘴角带着一汪浅笑,偏过头说道:“这是‘普大象白’,‘’月牙展翼迎风舞,白毫皎光携佛鬓’。”
说罢,陈弗珠向这种生长在普贤菩萨身侧的皎白茶花佛了一礼。
这个举动更加显露了陈弗珠对茶花文论的精察,她说了其中典故,另外几人也才知道。
而赵迎双似乎走了神,见陈弗珠朝“大象白”拜了一拜,又听见陈弗珠说什么“菩萨”,愣了一会儿,她竟也跟着双手合十,一俯首。
谁知才做完,众人就跟着笑了起来。
若说陈弗珠方才边吟诗边做拜的举动时附和诗情,那么赵迎双就是诚心诚意地“参拜普贤菩萨”了。
从表情到气度上二人相差甚远,有了对比,自然便察觉到了赵迎双正神游着呢。
同样意识自己招人笑处的赵迎双倏地撇了撇嘴,不满地看看楚琅华,再看看陈弗珠,然后闷声闷气地说道:“人家正想着稍后如何招待郡主和几位姐姐,谁知你们却笑话人家一时走了神,真是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