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娘虽然不喜欢与人计较,但并不代表她就是忍气吞声的那种。拦住花云娘不让她跟周老头和花广武置气,是因为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没那个必要。像田家甚至商家的袖手旁观和凉薄,花蕊娘都觉得无可厚非,那是人家的权利,她可没道理去怪责谁。
花庆余家却不一样,不提花蕊娘父亲这些年对他们的帮扶,单论花庆余是花家现在唯一的长辈,又承了祖宅田地,替自己的弟弟弟媳收殓,那也是理所应当的道理。这世道最是看重亲戚族里,本家外家也最是分得清,听花广文话里的意思,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始末。若花蕊娘是那种泼辣性子的,甚至可以责问大伯一家为何不及早赶来处理父母的后事,瞧秦氏现在一副袖手旁观幸灾乐祸的态度,花蕊娘如何还能忍气。
秦氏似乎没想到花蕊娘口齿如此伶俐,脸上的笑容顿时收了回去,满是肥油的脸颊颤了颤,抬手指着花蕊娘尖声道:“他小婶教的好女娃,没大没小反天了这是……”
“蕊娘见大伯娘高兴,顺嘴问上一句罢了,大伯娘刚才不是还夸蕊娘懂事?”花蕊娘立刻微微垂了头,黑漆漆的眼珠子不安地转动着,显得又是委屈又是无辜。
“你……”秦氏气得就要跳脚,花庆余赶忙走上前来,先是瞪了秦氏一眼,又回头呵斥花蕊娘:“怎么跟你大伯娘说话的这是,在长辈面前也没个礼数,你爹咋教的?”
花蕊娘心头冷笑,花庆余果然是个护短男人的模范,明明是秦氏说话没个正谱,怎么不说她为长不尊。
“行了行了,都杵在这儿干啥,你也是,下个面条咋就弄了这么久?”别看花庆余样子木讷,说起话来却是派头十足,活脱脱一副当家人的口吻。秦氏听到这话又不乐意了,立刻口沫横飞地冲着花庆余吼道:“那柴禾不得现劈水不得现烧?等着吃是啥都好,做活的人……”
“你给我住嘴,”院子里头还呼呼啦啦地站了好些人,花庆余似乎有些下不来脸,扭头使劲吼了一声。从花蕊娘这边看过去,却刚好看见花庆余一边偷偷冲着秦氏挤眼睛,秦氏气呼呼地收了声,眼珠子往花庆余脸上转了转,忽然又露出个笑来。
“跟我这大侄女说笑呢,可怜的几个娃子,都成没爹没娘的了,我这当大伯娘的不疼还有谁疼。”秦氏扭着肥硕的腰肢走上前来,作势就要去拉花玉朗的手。花玉朗将手往怀里一缩,巴巴地往花蕊娘身后藏了一步,秦氏面上一愣,又像没事人一样咧了咧牙。
“进屋吃面条去吧,这走了一路的,”花庆余向着花蕊娘几个招呼了一声,又走到商姨娘跟前,干咳了一下说道:“那个,放宽心,咱这到家了啊,几个娃子都还嫩,先把眼前的事儿办了,后面的事儿咱们回头再说。”
说完又回头喊了一句:“吃面条去吃面条吃,吃完了事儿还多。”花蕊娘轻轻点了下头,回身在花玉朗的小脑袋上揉了揉,便一手牵起他,一手拉过花云娘,往花庆余指的屋子走了过去。
“小姑娘,没啥事我就往回走了啊。”
赶板车的车夫站在院子外面往里探了个头,冲着花蕊娘这边大声招呼道。花蕊娘这才记起还有个车夫,心头立时咯噔了一下。
庄户人家办事最讲究个周到,从她们进院子到现在都好一会儿了,花庆余家竟然没人招呼车夫进来喝口水歇下脚?
花庆余似乎也觉得有些冷落了人家,连忙迎上去大声道:“对不住啊老大哥,这都忙乎晕了,也忘了招呼你啥的,赶紧进来吃碗面条歇口气。”
说着就要拉车夫进来,车夫连忙摆了摆手,一脸实诚地说道:“啥招呼不招呼的,你们办事儿要紧,我就是过来说一声,趁着天没黑尽还能上官道去。”
从这儿到桃源县得走上小半天,花蕊娘抬头看了看乌蒙蒙的天空,这位实心的车夫大叔怕是要连夜赶道了。只是她如今也是人在屋檐下,做不了什么主……花蕊娘压下心头泛上来的酸意,走上前去准备道谢。
“哎,那啥,咱就不耽搁你做生意,不留你了啊。”秦氏嘴里嚷嚷着走过来,冲着花庆余又是挤眉又是瞪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恨恨地瞪了他一下,回过头来向着花蕊娘道:“蕊娘啊,这车钱……”
租车的钱在县城就付过了,花蕊娘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原来秦氏竟是担忧着这个。说什么自家人,几个车钱也要算计得这样清楚,父亲还在的时候她们来县城采买,哪一回不是从自家账上划的银子。
“车钱给过了,”这车夫见的世面多了,见秦氏这摸样也猜到了七八分,连忙回了一句。秦氏明显松了一口气,回身一拍腿道:“哎呀咋能水都不喝一口就走,广武,快给这位大叔舀瓢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