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离憋了憋,“魏国能实现你的抱负。”
这话倒令韩琅意外。
宋离继续道:“你若熬过了这一劫,往后便能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这话颇有些窝心。
韩琅说道:“我如今跟丧家犬没有区别,想要翻身并不容易,能得宋姬祝福,是我的荣幸。”
宋离试图改变他的决定,“去魏国,那里有你的出路。”
韩琅目光平静,“去赵国。”
他既然坚持去赵国,宋离也不再继续说服。
接下来两人又是一阵静默。
二人虽同乘一辆马车,韩琅却讲究男女大防,态度是非常守礼的,目不斜视。
宋离已经习以为常。
他毕竟是古人,在她的印象里,士人多数都比较刻板迂腐,哪怕他全身早就被她看光了,换药时仍旧会别扭,就跟小媳妇儿似的,会红耳根子,纯情得要命。
三人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在赵国的东洛停留下来。
目前韩琅没有任何打算,只需养伤即可,他觉得东洛挺好,孔恬便依他之意在此地驻扎养病。
租下一所农院安顿,日子过得慢悠悠的,枯燥得乏味。
韩老夫人的死到底还是令韩琅致郁了,他时常坐在轮椅上发呆,一坐便是整天,不言不语,好似一根枯木。
宋离不是一个多话的人,韩琅比她还少言寡语,他可以从早到晚坐在屋檐下,任由时光荏苒,一动不动。
很多时候宋离会顿身看他。
他静默得如同画中人,夕阳的余晖洒落到侧面上,把线条流畅的侧颜勾勒得淋漓尽致。
那是一张充满着孤寂落寞的脸庞,安静的,柔和的,与农院景致融为一体,仿佛被世间遗弃。
宋离静静地站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那一幕。
曾经娇生惯养,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被血腥打碎再粘合,哪怕身体破碎残缺,仍旧未曾叫过一声痛。
他明明看起来弱不禁风,脊梁骨却又臭又硬。
那种气质很奇特。
他既有少年人身上的干净纯粹,又不失男儿的坚韧顽强。两种不同气质相交,形成了一种少见的安定从容。
那是非常令人惊奇的。
宋离在他身上看不到绝望与沮丧,更看不到对未来的茫然,仅仅只是安抚人心的温和与沉寂。
破天荒的,她不禁萌生出一个念头,想跟着他走下去,想看他如何咸鱼翻身,靠一双手无缚鸡之力的手把魏国推上强盛。
她实在好奇得紧,这么一副孱弱的身躯,不温不火的性子,究竟装着怎样强悍的意志才能给魏国历史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生平第一次,宋离对这个性情温雅的男人起了探究的欲望。
当天晚上她出梦回到现实,先前没接下崔虹的活儿,现在想尝试重新拿起画笔。
接到她的电话,崔虹很是高兴,问道:“你想清楚了?”
宋离夹着香烟,望着窗外一栋又一栋的钢筋水泥丛林,思绪有些飘,“我想试试。”
崔虹:“那你下午来我家,我先把合同给你敲定了,免得你后悔。”
宋离失笑,应了声好。
下午她依言去了一趟崔虹的家里。
崔虹离异,儿子已经工作,花园洋房里只有她一人居住。
目前《韩琅》的剧本还未完善,宋离只看了下开头,是以公元前440年韩琅落狱逃亡开场的。
剧本上说韩琅逃亡到了魏国,而现实却是韩琅选择在赵国落脚。
崔虹似乎对她的转变颇觉好奇,问道:“你怎么想着要接下这单活儿了?”
宋离:“穷。”
崔虹被逗乐了,调侃道:“你爸你妈和你姥爷姥姥都给你留了房子,四套,你还穷呐?”
宋离笑了笑,“我老本吃光了。”
这话崔虹是不信的,拿着剧本道:“为了拍《韩琅》,我估计得把棺材底儿都压了上去。”又道,“之前合作过的搭档劝我换个热门点的题材做,我不乐意。”
宋离对市场这块不是很了解,没有发表见解。
崔虹把预先准备好的合同拿出来给她看,她认真地过目,遇到疑问则提出来,崔虹一一解答,宋离确认无误后才签名把事情敲定。
接下来两人就《韩琅》进行一番探讨。
对于崔虹来说,她塑造的韩琅是一个令她敬畏而又崇拜的存在。
然而对于宋离来说,韩琅仅仅只是梦里和梦外的区别。
崔虹要求《韩琅》的概念海报用手绘水彩或水墨的形式展现出来,风格仍旧延续以往的张扬视觉风格,画面要凝聚富有层次感,冲突且有张力,还得恢弘大气。
宋离认真地倾听她对概念海报的要求,找出纸笔时不时勾勒记录,态度严谨细致,全然没有平时的慵懒随意,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非常敬业。
折腾了半天,从崔虹那里回到家后,宋离疲惫地坐到椅子上发呆。
偌大的屋里空荡荡的,毫无烟火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生出了逃避的心理。
在现实世界里她得过自己的糟糕人生,而在梦里则是以局外人看他人的喜怒哀乐。
那种置之度外的体验感是非常不错的,就跟上帝视角一样,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窥别人的生活。
这彻底地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经过前几回的入梦和出梦,现在宋离已经能很好的把控自己了,她没再出现过饥饿感,生理也没有任何不适,可以切换自如。
晚上她偷偷摸摸入梦,回到了赵国东洛的农家院子。
按照以往的经验,是没有人会关注她的存在与消失的。然而当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房门时,不禁被门口的韩琅吓了一跳。
韩琅也被她吓着了。
两人吃惊地盯着对方,韩琅迅速收回视线,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道:“宋姬。”
宋离:“???”
“这几天你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