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日前引了那名出手不凡的酒博士进门以后,苏娘子便感到自己这十几年以来的风尘生涯,似乎是要有所转机了——自十三岁被人牙子卖入仙子桥以来,她从一个乐伶开始,一步一步终于熬到了可以自立门户的鸨母级别,然而这几年始终没能找着合适的女子,生意也就一直不温不火,不仅难与仙子桥最有名的翠云楼、漱玉楼这些削金去处相比,就连在同样的暗门茶居里,她的云水居也算得上寒酸局促,也就只堪招待些个囊中羞涩却自诩风流的三流文人,上不了什么大台面。
而三日前,竟然有人愿意豪掷数百两银子在云水居包楼开席时,苏娘子已然震惊得话都说不全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更是出乎她的意料,那名酒博士不仅在席间出手阔绰,还提出若是苏娘子能替他引荐那位石门女主人,那么单此次居中的酬谢礼金,便足有三百两之巨!而倘若事成,今后但凡这位酒博士来往长留城,便指名会专宿于云水居之中。若是长此以往,何愁这往日萧条的云水居有朝一日不会高朋满座?
只因如此,故而那苏娘子也顾不上以往素无交情,对方又是长留城御守之妻,便是冒着被人打一顿赶出去的风险,也要试一试能不能说成这桩生意。
万幸的是,玉羊夫人并不若其夫婿一般,是个心狠手辣令人望而却步的棘手角色,相反待人接物还很亲切拘谨,甚至颇有些少女似的懵懂模样。在说动了对方接受邀请之后,待回到云水居以来,苏娘子掏出了压箱底的私房钱,把整个楼的内饰都整理装饰一新……时间毕竟仓促,大张旗鼓改头换面肯定是赶不上,但赶紧添置些上品的丝绒烟软、熏香器玩、笼鸟花卉……还是来得及的嘛。
三日前云水居有豪客包楼一事不是什么秘密,近几日又忽然不惜破费添置器物,自然会引来不少周围同行的密切关注——青楼暗门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一个豪客说不定就可以决定一个楼子的兴衰存亡,故而彼此间明里暗里的抢客拉客始终存在,各家鸨母对此类阴损行为虽然都恨得咬牙切齿,但也心照不宣……但凡有机会从别家那里拉来客人,自己也从来不会心慈手软,所以这仙子桥西岸于客人而言是眠花宿柳的温柔乡,于鸨母和姑娘们而言却是暗潮汹涌的修罗场。
云水居自开门营业以来,在仙子桥西岸一直便是个未曾入流的边缘存在,论排位也只比那些来者不拒的窑子下处好些。如今眼看着可能有一朝翻身、跻身芳丛的机会,如何能不引得周围同行眼红?
然而虽明知会有人盯梢使绊,但为了那三百两的礼金与日后的富贵,苏娘子还是拼着被御守白帝活活打死的危险豁了出去——约定的时辰是辰时,然而自卯时初刻起,苏娘子便早早雇下两顶软轿,望眼欲穿地守在南城门外等候了……冬月里早起的寒风已经有些刺骨,好在玉羊并没有迟到的习惯,辰时刚过,景家的马车便出现在城门口的树林附近,车上依次下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书童。待三人走近前来,苏娘子才堪堪认出,那名公子便是昨日刚刚见过一面的玉羊夫人。
“别招呼,一路上也别说话,我们快去快回。”见苏娘子有意上前招呼,那名“公子”当即用眼神制止,同时凑近了小声道。苏娘子当下了然,点了点头往前扶轿带路,闷不吭声地便直往仙子桥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