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长长的一条送葬队伍,从长留城中蜿蜒而出,一路延伸至城外的景家祖坟……一口接一口的棺材从破落的院舍内被抬出来,装上马车,在凄风与白幡的接引下渐渐远离了戍卫了一生的城池……无数的行人站在街边看着,看着这百年昌荣的武林世家内第一次抬出了这么多大小不一尺寸不同的棺材,有好事人在路边仰头数着——整整六十四口,除却那些在内城门下和废墟内已经被烧毁破碎的辨不出人形来的“失踪者”,这一次从景家院内抬出来的棺木,足足有六十四口。
天不亮的时候,别院的婢仆和石门赶来的民夫便已经在祖坟山附近帮忙挖坑,然而等到所有的棺材都落葬完毕,祭扫结束时,天色仍旧已经快到日落时分。景玗代替景合琰主持了整个葬礼全程,如今魂悉入土,人尽散去,他这才扶着新立的墓碑缓缓跪下身来,随后沿着一块又一块新起的石碑,一个接一个地向着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亲人叩头。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寒风渐已刺骨,玉羊、休留和罗先等人守在祖坟一旁的山道上,但谁都没有走上前去,将跪在新坟前依序叩头的景玗扶起来……伴随着一次又一次重重的叩下又抬起,抬起又叩下,景玗的额头很快渗出了血,鲜血沿着面颊滴滴坠落,在新铺就的灰土上洒下一串红点……六十四座新坟,宛若六十四座陡然矗起的大山,将原本记忆中那个热闹兴盛充满烟火气的景家挡在了黄泉里面,而景玗孤独地留在外边,像个做错了事被关在门外罚站的孩子。
待跪到第五十座坟茔时,景玗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墓碑便向地面外倒下去。众人见状连忙一拥而上,休留作势想把景玗扶起来,但却被对方一把推开……在勉强定了定神之后,景玗仍是擦了擦被血痕和眼泪模糊的双眼,继续向着墓碑拜倒下去。
“你们去吧,我来。”玉羊抬头对着休留和罗先道,随后搀着景玗走向了下一座墓碑……夫妇二人就这么互相扶持着,一路跪一路拜,终于叩完了所有的六十四座新坟。当从最后一座墓碑前抬起头来时,景玗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负疚与悲哀,倒在玉羊怀中,嚎啕痛哭。
风声拉长了嚎哭的余调,将坟茔上的白幡拉成了一条朝向天穹的白线……然而无论再如何哭泣、挽留、牵扯,却也再唤不回已经离去的亲人……玉羊抱着哭到浑身战栗的丈夫,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脆弱至极的一面:没有人可以分担此刻他心中的痛苦与懊悔,没有人可以减轻他对于自己的苛责与愤恨——他救了一座城,他也毁了一座城;他救了别人的贞阳城,但却毁了自己的景家,毁了自己的长留城……他的父亲临别前亲手托付到他手里的景家和长留城!
他没有守住他原本应该守住的东西,如今面前的这六十四座坟茔,便是他心上再也卸不下去的六十四道枷锁。
就在长留城外新起了六十四座坟茔的同时,留在北疆黑水城中帮助瞿凤娘打理新城一应事务的陆白猿,也从散布于北境内的地龙会情报网络中,得到了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
早在贞阳被围,景玗一行尚未抵达前,穆向炎的同胞兄长穆向雷,便已经集结了一支粮草队伍,千里迢迢从青州起行,赶往贞阳欲助胞弟一臂之力……然而这支数百人的队伍自打入了虎踞山范围后便杳无音讯,再也没人见到这支队伍或粮草出现在昆吾国内的任何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