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下无人的暗室内,阴承运细细端详着铜镜中自己那随着烛光阴晴不定的面庞——十六年前,当他第一次领着侥幸逃生的族人,来到这偏远的泠陵山中驻足时,这镜中的面容依稀还是个棱角分明的少年;如今十六年过去,他却是比想象中更加快速地衰老了,镜中的人影鬓边早就染霜,拉碴的络腮胡须也有了些斑驳迹象……不知是这山中岁月催人速朽,还是过往的种种令人断肠。
端详着镜中那张越来越酷似记忆中父亲的面容,阴承运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名字,以及鲜衣怒马的少年岁月——彼时他还不叫如今的姓名,彼时他在天虞城中,仍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贵子弟……彼时他的名字是明乘云,先代御守四圣“朱皇”明载物最小的儿子,亦是明家主母最为偏疼的儿子。
彼时的明家在天虞城内外及整个南疆都有置产,外加长女嫁予楚王世子,亦是荣冠一方的国戚。彼时的明乘云尚不知多少人间坎坷,每日里除了在母亲和家中武师监督下练习明家钩法外,最大的爱好便是与一群伴当少年共同骑马郊外,于游猎踏青的同时扬鞭炫耀:“看,这些都是我明家的庄园,明家的田产!”
只可惜如此肆意潇洒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如今回忆起来,明乘云便只记得父亲带着大哥二哥如以往一般前往京城,去赴那天下英雄齐聚的“天下会”。原本明乘云也闹着想要同去,无奈一手钩法使得尚未精熟,便只能留下看家守候……一日傍晚,明乘云与伴当们闲晃了一天,踩着饭点回家歇息,却老远看见母亲带领几个老仆在门外候着,一见他们便快步走近,将明乘云拉进路旁的小巷之中。
“你父亲从京师发回信来,事情有变,楚王跟他们都已经被收监了!”母亲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塞到明载物衣领里,同时递给他一个包裹道,“这是你父亲上京前我们就商议好的对策:这封书信是我们与你叔父议好的抱养书,上面写明你是叔父的儿子,只是为了壮大本家血脉才抱过来养大的,如今你已成年,两家重议认祖归宗……乘云,你记清楚了!从此往后你就是叔父的儿子,跟我们家没有关系!这包裹里是你一路的盘缠,赶紧带着人投奔你南泽城的叔父去!”
时年才刚满十八岁的明乘云闻言懵了,一天而已,只是如往常一样出门游玩了一天而已,怎么回转时自己就不再是明家的嫡子了?然而母亲并没有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只是将东西一股脑地塞到他手中,随后便赶着他上马:“快走!此事若起牵连,官府很快就会派人来封门搜家!你们快走,趁着眼下城门未闭……快走!到了南泽城也要提醒你叔父,一有风吹草动便赶紧出奔……走啊!别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