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才人走到门口,依依不舍的回首又望了一眼,却见陆旻的目光只交缠在苏若华的身上,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去向,不由心里一酸,出门而去。
苏若华将淑妃的不甘嫉恨、童才人那眷恋不舍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由瞟了陆旻一眼,心中暗道:三年功夫不见,倒是越发吃人惦记了。一连撵走了三个嫔妃,也不知打什么注意。
淑妃并非如传言那般受宠,她已然知道了,但孙昭仪与童才人在皇帝跟前,简直连路旁的石头也不如,倒令她诧异。
难道陆旻当真如外界传言,其实不喜女色?
皇帝登基三载,膝下一无所出,后宫得宠者寥寥。一年里,陆旻大半的时候都耗在养心殿中,鲜少踏足后宫。太后为此烦透了心,亲自过问此事,硬将妃嫔送入养心殿。然而,这妃子怎么抬进去,怎么抬出来,除了那淑妃,几乎各个都闹了个完璧归赵。陆旻自身,亦从不招幸。
苏若华又狐疑起来,以往她服侍七皇子时,每月按例太医前来请平安脉,陆旻可从来身子康健,几乎是诸位皇子之中体格最好的了。难道,他竟当真有什么不能言的隐疾不成?
这念头才从心底浮出,苏若华那秀丽的眉头便微微一蹙。
身为皇帝,子嗣不丰,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正胡思乱想,却听陆旻又向恭懿太妃说道:“多劳太妃娘娘记挂,朕身侧之人都难堪大用,不是粗鲁愚钝,便是惫赖之徒。这内侍省一年年的,也不知都挑些什么人。甚而,朕每日的茶水,喜好个什么口味,伺候的人也闹不明白。总要朕一遍遍的吩咐,委实令人心烦。”
幸而李忠候在门外,未及听见皇帝一通言辞,不然他可要大大抱屈——皇帝为着要人,竟连这等谎话也扯出来了。
太妃听出他这弦外之音,微微一笑,说道:“那可当真了不得,皇帝每日朝政忙碌,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那可十分不妥。我离宫有日子了,竟不知宫里已颠倒成这样。也不知皇帝中意什么脾气的人,知道了再去寻总好过大海捞针。”
陆旻便看向苏若华,莞尔一笑:“朕倒是看中了一人,只是太妃娘娘才回宫,怎好就从娘娘手下讨人。”
苏若华听他竟直白说了,心头一跳,垂下眼眸避开了陆旻的视线,借着与太妃添茶水,走开了。
恭懿太妃微笑道:“我身边哪有什么像样的好丫头,略平头正脸些的,离宫时也都打发了。如今,也就是这三个毛丫头。春桃性子实在跳脱,去御前服侍不合适,反要闹得皇帝烦心。容桂倒是个安静性子,皇帝之前在甜水庵里也是见过的,不知意下如何?”
陆旻的浓眉顿时拧了起来,这老太妃难道不知他到底想要谁么?定要他开口讨?那岂不显得,他这个皇帝眼馋肚饥!
他淡淡言道:“娘娘说玩笑呢,朕怎会向娘娘讨人?娘娘一路风尘辛苦,还是先歇着。如缺了什么,或要添置什么,尽可打发人知会内侍省。朕,改日再来探望。”言罢,他起身拂袖而去。
恭懿太妃端起茶碗,微微一笑:“恭送皇上。”
苏若华俯身拜倒,看着陆旻那昂藏背影,心中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待皇帝走后,恭懿太妃向苏若华笑了笑:“你瞧,皇帝果然放不下你。才回来,巴巴儿过来,就想讨你过去。”
苏若华有些羞窘,说道:“娘娘打趣儿奴才,皇上分明是来探望娘娘的。”
太妃不理此言,眸光渐深,径自说道:“然而,我却不能现下就让他如愿。总要勾的他不上不下,才是好时机。眼下就让你过去,对你也不好。你是个聪明孩子,该能明白。”
怎样叫对她好?把她推到皇帝怀里,就是好了么?
苏若华说不清楚自己对陆旻到底是怎样一个心思,但她总是念着他好的,更不想任何人把自己变成一个勾住陆旻的鱼饵——虽则,她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脸面。
她欠身行礼,一字一句道:“娘娘,奴才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太妃睨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言语。
正说话,但听外头一阵杂沓脚步声响,春桃进来回禀:“娘娘,内侍省总管亲自选了八个人过来当差,请娘娘过去眼看。”
恭懿太妃笑了一声:“这淑妃的脚程倒是快,皇帝才训斥过她,转眼人可就送来了。我倒懒怠去看,让你若华姑姑瞧着打发也就是了。”
苏若华道了一声是,便同春桃一道走至廊上。
果然廊下站着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内侍省副总管钟铜上正立在一旁,笑眯眯道:“若华姑娘,您瞧瞧,这些都是打发来伺候太妃娘娘的人。若合适,就留下。”
这都是宫中老例了,往常太妃还是慧妃时,苏若华便常办此事。
她将那八人一一打量了一番,倒都是些眉清目秀之辈,观其神态,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尤其那四名宫女,竟颇有几分姿色动人之处。
苏若华心中暗笑了一声,这淑妃娘娘还真是不放心,忙忙的送了这四名宫女过来,想要平分春色。然而陆旻心中在想什么,她也并不明白。
当下,她吩咐春桃问了这八人的名姓生年,一一记册,便叫领去后罩房安置,并嘱咐春桃教训他们规矩。这都是现成的章程,倒也无需细述。
钟铜上又凑上前来,陪笑道:“若华姑娘,淑妃娘娘还有一句话,说近来诸事忙碌,太妃娘娘这里有怠慢之处,望她老人家莫放在心上。改日,她还要亲自过来请安赔罪。”
苏若华斜斜看了他一眼,见这太监本就不大的眼睛,更笑的眯成了一条缝,淡淡一笑:“钟公公,这两三年不见,您是高升了,没少受钟粹宫的恩惠罢?”
钟铜上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苏若华与他也算老相识。同是当差多年的人,宫里的这点点猫腻,还不是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
钟铜上白面馒头也似的脸上顿时一红,又笑道:“姑娘您这说的哪儿的话,宫里的事儿,你我心里都明白,何必戳穿呢?”
苏若华微微颔首道:“宫里的事儿,大伙心知肚明。太妃娘娘当初也没少给你好处,往后在这宫里,就请您多多关照了。”
钟铜上忙道:“哎哟,您说哪里话?咱们这些当奴才的,求太妃娘娘心疼还不及呢,怎还要去关照娘娘?那不是颠倒了么?”
苏若华唇角微扬,她知晓这群太监们的脾性,两面三刀,人前一套背后一天,口里蜜肚中剑,阴损人不偿命的。同他们打交道,那是万万不能弱了。偏生,你干什么事儿,还不能离了他们。
当下,她自袖中摸了一块银子出来,递上前去:“我晓得公公如今这个身家,看不上这点点银钱。但这是规矩,还请公公收下。”
钟铜上忙不迭双手接了过去,连连点头哈腰的笑着道谢。他倒是真看不上这点银子,然而宫里谁不知道这苏若华是皇帝的意中人。皇帝对太妃是否当真孝敬那未为可知,但惦记她身边的宫女,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打发了这钟铜上,苏若华又回去见太妃,回禀了各样事宜。
太妃听着,不置可否,只问道:“今日你瞧着,皇帝这些后宫嫔妃,如何?”
苏若华微微一顿,说道:“奴才以为,淑妃心机深沉,不好应付。孙昭仪狂躁无脑,不必放在心上。那个童才人……奴才以为她倒是个有野心的。”
太妃凤眸微眯,反问:“哦?旁人也罢了,那个童才人不言不语,怎见得有野心?”
苏若华说道:“奴才仔细打量过这些人的神态举止,淑妃藏得最深,似是滴水不漏;孙昭仪便不必说了,娘娘也看出来了,是个人一点就爆的炮筒子。只有童才人,面上乖觉文静,那眼神却飘忽不定,一时看看娘娘,一时又瞧着皇上,甚而……有时看端详奴才。”
太妃听着,左边的眉向上微挑,点头道:“你看的细致,眼神飘忽,这丫头心是野的……”话未说完,外头就报传李忠求见。
太妃有些疑惑,这皇帝前脚才走,怎么后脚又打发人来。
李忠进来,行礼之后,笑眯眯说道:“启禀太妃娘娘,皇上传若华姑娘去养心殿,问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