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儿看李忠瞧着自己,久久不语,心里便有些毛毛的,陪笑问道:“李公公,怎么了?”
李忠咳嗽了一声,背着手说道:“玖儿姑娘,我适才想了一下,这西暖阁虽说如今出缺,但毕竟若华姑娘眼下在这儿。皇上对她的心意,你也是知道的,我琢磨着,西暖阁还是她来侍奉更妥帖些。”
玖儿听了这话,脸色陡然一变,正欲争辩,却听李忠又道:“玖儿姑娘,你也别急,这还有个去处。长春书屋倒缺一个洒扫整理的人,这地方倒清静,差事也不重,你去那儿如何?”
依着李忠的意思,这已是给了她十足的脸面。
毕竟,他才是御前总管太监,这一宫里的人都要听他的调派。玖儿在太后跟前再如何得脸,到底是个宫女,且如今归在他手下。换做旁人,他哪儿会问她一声!
何况,这长春书屋的洒扫侍女,可不算什么坏差。
这地方离着皇帝的书房近,且原就是先帝的内书房,如今陆旻虽用的少些,权做藏书之用,但三五不时还是会过去走走,还是能碰着的。
她捅出那么大的娄子,李忠可是不敢再让她近身服侍皇帝了,日后如若再闯出什么祸来,他这御前总管的项上人头,可就不那么牢靠了。
又及,苏若华显然不待见她,方才见着时,言语之间醋味儿颇浓,且有迁怒于己的意思。
这一番布置,既安抚了若华姑娘,太后那边也不至于无可交代,本是个两全其美之策,李忠以为,甚是妥帖。
熟料,玖儿却忽的轻轻笑了两声,说道:“李公公,我是太后娘娘调拨过来,伺候皇上的。正是因着皇上身边没有可靠的人,太后娘娘不放心,所以才把我拨来。你之前还说,西暖阁里出了空缺,这转眼又说补上了,叫人怎么信呢?您是总管太监,我也不敢争论什么,但只是这种事,我怕是要去寿康宫禀告太后娘娘了。娘娘十分关切皇上的饮食起居,怕不是要过问罢。”说着,她杏眼轻翻,扫了那西暖阁窗子一眼,又低声道:“养心殿里出了狐媚子,大白天就敢引诱皇上,倘或淘漉坏了皇上的龙体。这罪过,公公您担待的起么?”
李忠听了这番言语,几乎勃然大怒。
这毛丫头片子,以为自己是太后手下过来的人,就敢不把他放在眼里,骑在他脖子上作威作福么?!
她当真以为,只要有太后撑腰,就能横行无忌?!
一个二等宫女罢了,连姑姑两个字还没挣上,就敢来威胁他了!
也不拿镜子照照,倘或不是有太后在,她又算什么东西!
之前,苏若华对他说话也不客气,但一来她在宫中年岁已久,早已是掌事姑姑,论辈分和李忠差不多算比肩的;二来,到底是自己办差了事,不是人家好心提点阻拦,自己就要遭了祸,被她叨上两句,那也没什么。再说了,苏若华平日里待人,那可是和和气气,从来不会仗着主子宠爱,借势压人,更不会动辄就要去主子跟前告状。
这玖儿,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晓得这皇宫大内,是个长幼有序、等级分明的地界儿!
玖儿瞟着李忠,心中亦是恼怒不已。
打量她是三岁的娃儿么,这么好糊弄的?
分明已把她调到皇帝身边了,又要把她赶开?!让她去长春书屋那个连鬼都碰不见半个的冷僻地方,还说什么好差!
临来之前,太后娘娘将她叫到跟前,叮嘱了她许多事,才过来就被撵到这个地方,她还怎么亲近皇上?
这李忠,怕不是看着那苏若华受宠,想去殷勤巴结,所以拿着自己做文章!
他也不想想,这苏若华即便眼下受宠,但她没有背景靠山,单靠着皇帝的宠爱,能到什么地步?明儿皇上看上了旁人,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李忠冷笑了一声,说道:“玖儿姑娘,您倒也别张口闭口太后娘娘了。你如今是养心殿的人,自然要受养心殿规矩的管束。这宫人若动辄就跑回去找旧主告状,那宫里成什么样子了?即便是太后娘娘,也不会纵着你的。”
两人正口角,那西暖阁里却忽传来脚步声。
陆旻掀了帘子,大步从里面出来,众人忙忙下拜。
玖儿偷偷抬眼望去,却见皇帝发髻微乱,衣衫不整,没着外褂,月白色内襟的带子亦系乱了,显然是草草穿着的。想及适才那西暖阁里的动静声响,她面上不由微微一红。
陆旻倒也不看那玖儿,扬声吩咐道:“李忠,传朕的口谕,着命苏若华为养心殿掌事宫女,往后朕近身之事,皆由她处置。余下各处宫女,皆听她调度指派,不得有违!”
众人一凛,李忠更是暗暗叫苦,嘴上还得恭敬应道:“是!”
这养心殿与别处宫室不同,有管事太监与掌事姑姑,管事太监分管太监,掌事姑姑管辖宫女。
先帝在世时,养心殿倒也是这般行事。打从陆旻登基,养心殿便少用宫女。陆旻便也不设掌事姑姑,将所有事由都交予李忠管辖。这个如今突然冒出来个掌事姑姑,那岂不是分了李忠的权?
何况,这位姑姑还是皇上宠爱之人,那李忠只有闭嘴吃瘪的份儿,往后怕不是更要看她的脸色了。
想到这儿,李忠只恨的牙根儿痒痒,全都是这个玖儿闹出来的。她不来养心殿折腾这么一出,也就没有这些事了!
然而,这是皇帝的旨意,他也只能听命。
陆旻吩咐之后,转身便欲回房中。
玖儿眼见皇帝要走,忙道:“皇上万安!”
李忠心头一紧,不知这个傻丫头此刻叫住皇帝,又要干什么傻事了。
陆旻驻足,回身看向她,微微皱眉,片刻说道:“朕记得你,你是之前在太后身侧服侍的宫女。怎么,之前人来报说,太后娘娘送了一个宫女过来服侍朕,就是你么?”
玖儿倒是没想到,过了这些日子,皇帝竟还记得自己,虽则那次是被皇帝斥责了一番,但到底自己也算在皇帝心里烙下了印子。
毕竟,宫里这么多女人呢,能叫皇帝记着,那也是顶不容易了。
玖儿心底雀跃着,不由自主的脸也有些微红,忙笑道:“皇上记性真好,正是奴才。”
熟料,陆旻却微微一笑:“不是朕记性多好,而是似你这样愚钝的人,宫里着实罕见。朕要忘,也难。”
玖儿脸上一热,想起往日太后所言,当今这位皇上,温文有礼,待人和善,算得上一位谦谦君子,可她却怎么半点也没觉得呢?先后两次,都只觉他言辞刻薄,全然不给人留情面。
然而,以往她在寿康宫服侍时,每每见皇帝过来与太后请安,待人接物也是一派祥和,怎么及至她,皇帝就是这般态度?
只听陆旻又问道:“你叫住朕,所谓何故?”
玖儿被刺了这两句,便乱了手脚,半晌支吾言道:“皇上,奴才蒙太后娘娘调拨,来养心殿服侍皇上。娘娘十分惦记皇上,所以特特吩咐了奴才,过来伺候皇上的衣食起居。原本,李公公令奴才在西暖阁里当差,然而适才公公又说西暖阁里不缺人,要奴才到长春书屋去。奴才倒不知,这空缺怎会补的这样快,李公公口里的话更是一天三改,奴才又该听谁的?”
李忠听着她这番话,气的几乎翻白眼,暗中直掐大腿。
这个蠢婢子,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向皇上告状!
陆旻看了李忠一眼,莞尔一笑:“李忠这番布置,确有不妥。”
李忠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玖儿脸上便见了几分喜色。
但听陆旻又道:“你这样愚钝之人,怎能来西暖阁伺候朕的笔墨?没得焚错了香,涂坏了书,弄倒了砚,倒给朕添麻烦。便是长春书屋,也不该你去。那地方放着朕不少的藏书,朕还真不放心你来打理。”说着,又向李忠道:“往后,宫女的调派,都交给若华处置,你也不要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