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烦躁如斯,连吃在口中的点心都不觉香甜了。
陆旻又吃了两口鸽蛋膏,便放了汤匙,便吩咐道:“撤下去吧。”
李忠吃了一惊,这自来苏若华亲手烹饪的吃食,皇帝从来是吃得一干二净,何曾剩过?今日竟只吃了一半不到,余下的就要撤,足见皇帝仍是心有芥蒂。
看着陆旻神色郁郁,李忠也不敢多劝,应了一声,将茶碗并点心都撤了下去。
走到殿外,却见童才人摇曳走来。
李忠向来守礼,饶是童才人并不受宠,位份也不高,还是欠身恭敬道:“见过童才人。”
童才人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托盘,微笑道:“李公公忙着办差呢?这点心看着倒是精致,皇上竟剩了这么多,可是不合口味么?”
李忠陪笑回道:“朝政繁忙,皇上心里烦,没什么胃口,叫奴才撤下去。”说着,又问道:“童才人这会儿过来,可是要见皇上么?皇上正忙着看折子,这会儿怕是不想见人。”
童才人摇了摇头,微笑道:“公公误会了,我听说这左近有不少槐树,想摘些槐花回去蒸槐花露。”说着,神色之间微有几分暗淡,怅然笑道:“如今皇上是不待见我的,我自也不会来招惹皇上厌恶。”
李忠听在耳中,只觉这话极酸,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笑道:“才人说哪里话。近来朝廷上事实在多,皇上一时不得闲暇,顾不上后宫也是有的。才人别往心里去。”
童才人心里暗道:说的好像皇帝闲了,就会进后宫了一样!嘴上笑道:“公公说的是,我这也不过是随口的牢骚罢了。”说着,用帕子擦了擦脸,又道:“不耽搁公公办差了,我往槐树林去了。”言罢,便令宫女搀扶着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李忠嗤笑了一声:“糊弄鬼呢,这槐花还要俩月才开,这会儿过去摘树叶啊?分明是过来打探消息的,还要装模作样。”言语着,摇了摇头,端了茶盘子往茶房去了。
童才人走了两步,忽然低声道:“不对。”
搀扶她的宫女琳琅问道:“主子,怎么了?”
童才人沉吟道:“你瞧适才李忠端着的茶点,像御膳房出来的东西么?”
琳琅思索了一阵,摇头道:“主子这么一说,奴才这方察觉,看那器皿、点心规制,都不像御膳房出来的。御膳房的东西,从来规规整整,四平八稳,挑不出什么错儿,却也没什么意思。可那碗茶还有鸽蛋膏,显然都是用了心思的。”
童才人抿嘴笑道:“既不是御膳房做的,这后宫之中还有谁能把茶点送进太和殿?”
琳琅立时明白过来,说道:“必然是那个宫女苏氏了。”
童才人顺着宫道缓步走着,一字一句道:“皇上剩了那么多没有吃,足见她这一套是失灵了。程咬金三板斧,总要耍到头的时候。再则,我心里猜着,必是发生了什么事,皇上跟她生气了。所以,她做了茶点特特送来,想要讨好皇帝。”言至此处,她忽然朗声笑了起来,笑声甚是甜美畅快。
琳琅甚有眼色,虽明知她因何发笑,还是顺势问道:“主子什么事如此高兴啊?”
童才人嘴角上扬,说道:“我虽不知苏氏何处得罪了皇上,但明摆着皇上厌了她。她故技重施,还想用那些小把戏来取悦皇帝,然而事情哪有如此简单。往常他们如何相处,我是没亲眼瞧见。但如今皇上已是皇帝了,再不是那个她熟知、不得势的七皇子,寻常无事倒也罢了,真龙颜大怒岂能轻易就被她收买了?这贱胚子就是贱胚子,没半点见识的。”
琳琅却觉此事有异,说道:“可是,主子,皇上倘或当真生气,该一口不吃才是。怎会吃一半,余一半呢?”
童才人嗤了一声,说道:“皇上的心意,谁能揣测?”说着,她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皇上不喜歌舞,仿佛也不好女色,于琴棋书画也是淡淡,甚而对饮食也不大上心,不过是高看那苏氏一眼。这后宫之中,谁敢说知道如何取悦皇上?苏氏此番,大概也要弄巧成拙了。”
琳琅虽觉此事古怪,但看童才人兴致勃勃,也不敢扫她的兴致,便笑问道:“主子,咱们的时机是不是到了?”
童才人浅笑着:“不急,不是有那个毛毛躁躁的李选侍么?”说着,又问:“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琳琅回道:“慧儿回报说,已经送去了。只看她什么时候动手。”
童才人点头道:“淑妃娘娘做事啊,双手从来干干净净,这个本事我必要学上一学。”
主仆两个轻轻说着,便走远了。
苏若华在寝殿之中坐着,看着立在眼前的春桃与露珠,沉沉问道:“为何自作主张?”
露珠嗫嚅道:“奴才、奴才是担忧姑娘……”
她话未说完,春桃便抢着说道:“不关露珠的事,是我想替姐姐出份力。姐姐不好意思,那便我去。姐姐,两口子生了口角,必得有个人先低头下气儿服软的。然而皇上毕竟是九五之尊,怎会率先低头呢?皇上之前宠着姐姐,倒还没事。如今出了龃龉,后宫众多嫔妃都在虎视眈眈,姑娘若不赶快笼着皇上,就要被人趁虚而入了。”
苏若华看着她年轻而略有几分稚气的脸,说道:“难道我让你们送点心去给皇上,皇上就不会生气了么?”
春桃急切说道:“姐姐啊,你这样撑着,那不是把皇上往外推么?”
露珠在旁猛点头,说道:“姑娘,昔年先帝在世时,奴才看着那些后宫的嫔妃们,再如何得宠也都是紧贴着皇上的,三五不时的就往养心殿送点心送各种绣品,就怕一个不察,被人钻了空子。皇上眼下虽与姑娘不合,但余情仍在,只要姑娘肯,略施些温柔软款,依着皇上待姑娘的情意,那点子气必定就消了。”
三人正说话,李忠忽然来了,见礼过,他说道:“若华姑娘,皇上令奴才捎句话给您。因政务繁忙,皇上今晚就歇宿在太和殿了,请您不必等了。”
苏若华听着,竟不知说什么为好,停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了,皇上忙于国事,还望他以龙体为要,还望公公好生照料皇上。皇上年轻,有时便会任性,公公多多劝着些。”
李忠连忙答应道:“姑娘放心,奴才都知道。”言罢,看了苏若华一眼,微有不忍,又道了一句:“若华姑娘,皇上这就是一时的气恼,过了两天气消了就好了。”
苏若华微笑道:“李公公,我都明白。”
李忠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李忠走后,春桃与露珠越发急了。
春桃急道:“皇上怎么能这样呢?这茶点不是白送了吗?”
露珠亦说道:“自从姑娘服侍了皇上,皇上可没一日不与姑娘同寝的,这是怎么了啊?什么大不了的事,皇上就要生分到这个地步。所谓见面三分情,这都见不到面了,还怎么有情?”
苏若华看了这两个丫头一眼,笑道:“明白了?你们张罗演了那出戏,有用么?”
露珠与春桃都觉得丧气,一个撅了嘴不说话,另一个问道:“姑娘,那可怎么办嘛?”
苏若华端起芳年替她沏的碧螺春,轻轻啜饮了一口,淡淡说道:“静观其变吧。”
这一日,皇帝果然没有回来。
晚膳已过,到了掌灯时分,苏若华已摘了头饰,换了寝衣,在炕上倚着软枕看些杂书。
夜凉如水,即便已是三月天了,春风顺着窗棂吹进来时,仍有几分寒意。
她身上的寝衣是以白绸裁成,不能挡风,风吹在身上不由就打了个寒战。
苏若华便起身,将书合起放在炕几上,看着春桃进来剪了灯花,问道:“怎么样了?”
春桃看着她,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苏若华默然,半晌微笑道:“夜里还凉,皇上别受了风就好。”
春桃没好气道:“姐姐还惦记皇上呢,皇上有那么多人伺候,怎么会受风?姐姐这样挂心皇上,也不见皇上承情。”
苏若华看着她气哼哼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对皇上,倒是颇为怨怼?”
春桃将剪子撂下,索性在她身边坐了,说道:“姐姐难道不生气么?我与露珠,同姐姐相处的时日,其实都不及皇上,但我们都能相信姐姐的为人,姐姐绝不会做出什么无礼之事。可皇上……姐姐对皇上那可谓是掏心掏肺,俗话说日久见人心,皇上竟不信姐姐的品性,这叫人看着怎么不生气?”
苏若华听着,片刻才似有所指的道了一句:“大约,男人就是这个样子吧。倘或是寻常的嫔妃与帝王,这一遭或许就这么过去了。正是因着皇上待我不一样,所以才……”她并未将话说下去,只是转而说道:“皇上未必是信不过我的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