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九黎见丰霖担忧,忙道：“丰霖师兄,师祖已经为川流师侄拔毒。他已无大碍,只是还未清醒，师祖留他在天心峰休养。”
说着,九黎愧疚道：“此番都是因为我，才连累川流师侄受此无妄之灾……”
“师弟切莫如此。”
丰霖虽然恼怒,但并非针对九黎。
他道：“师弟和川流平安无事就好,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出真凶,不让你们白白受难。”
说着,他看了一眼跟随九黎进殿的两个年轻人。
抱剑的黑衣剑修他多少有些印象,是九黎的挚友,接连两次渡劫都在清澜峰上。听闻此次凤凰吟之事,他也涉身其中。
至于另外一个,穿的却是器鼎阁的弟子服。
丰霖心道,他这小师弟并非不知轻重之人，此时带着一个看似不相干的人来药心大殿，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看出这一点的,不止只有他一个人。
丰笙也看了器鼎阁弟子一眼,对九黎笑道：“师弟是此次的苦主，若有什么话要问屠师侄的，只管问她。”
“多谢师兄。”
九黎也没有推辞,推着轮椅来到阶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屠韵芷，轻轻笑道：“屠师侄对凤凰吟这么好奇，恰好我方才听师祖说了这宝贝,正可为师侄解惑。”
屠韵芷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没由来一阵生寒。
她强自镇定，恭敬道：“还请小师叔赐教。”
九黎笑了一声，“赐教不敢当。”
“这凤凰吟呢，是天级丹药，炼制的方法非常有意思。”
他兴味盎然道：“据说，是将九十九只开了灵智的飞禽灵兽杀了——唔，还得杀的有讲究。不能让它们死的太快，要慢慢折磨。让痛苦，仇恨，杀意，不甘，一点一点将它们的魂魄染黑。然后，再趁它们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将它们的魂魄活生生抽出来，练成丹药。”
顿了一下，九黎吟吟笑道：“听说，练出来的丹药，还是纯白色的呢。屠师侄，你说，是不是很稀奇？”
屠韵芷只觉得毛骨悚然，背上的冷汗一层未干又渗出一层。
“小、小师叔……”
便是之前面对丰笙的逼问，她都没有如此感受，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九黎敲了敲扶手，笑道：“更稀奇的是，这种魂毒只要没有听到同类的叫声，它就不会发作。但如果听到灵禽鸣叫——呵呵，它就会在你的魂魄里钻来钻去，把你的魂魄一点一点也染成黑色。”
“它不会让你痛，不会让你死，你还是无知无觉地活着。等到你渡心魔劫的时候，嘭——你的魂魄就飞灰湮灭了。”
“啊！！”
屠韵芷惊叫出声，满面皆是骇然之色。
九黎俯身看她，缓缓笑道：“听说，中此毒者在心魔劫下十死无生。屠师侄，你将这份大礼送给我……你说，我该如何报答你，嗯？”
“不是我！我没有！”
屠韵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膝行上前，惊慌失措地哭泣，急切道：“小师叔，真的不是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真的没有！”
面对满殿元婴和金丹质疑的目光，她都在努力镇定，极力维持一份体面。
此时此刻，面对吟吟微笑，温声软语的九黎，她骨子里刻着的端庄和清高却像被剐去了一般，露出年轻女孩的脆弱和仓惶来。
殿内众人看着这一幕，再看九黎，都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九黎对此视而不见。
他今日如此锋芒毕露，为的就是震慑某些人。
——真将他当成泥菩萨，随意摆弄，可是打错算盘了！
九黎仍是笑道：“不是你，那又是谁？柯文彬，还是林雪颜？”
“说起来……”
他转头看向丰笙，“师兄似乎已经传召他们了，想来，他们也快要到了吧？”
丰笙看着他这张笑脸，也觉得后脖子有些凉，哈哈干笑道：“早该到的，师兄这就去问问。”
待问过后，丰笙却是眉头一皱。
他看向云瑶道：“师妹，去寻你徒弟的弟子说，他二人的弟子令在洞府里，人却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畏罪潜逃么？”
“什么？”
云瑶真人吃了一惊，取出弟子令正要联系两名弟子，却被一条传讯吓住了。
[师父救我！师兄要杀我灭口！]
“混账东西！”
云瑶惊怒交加。
见状，丰笙不由问道：“师妹？”
云瑶收起弟子令，急声道：“雪颜留讯求救，文彬——那孽徒抓了她叛出宗门了！掌门师伯，还请派人随我救人。至于柯文彬那孽障，我定亲手拿了，带回宗门交由您处置！”
“扑哧。”
还不等掌门作答，殿内就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声。
云瑶大为皱眉，恼怒道：“九黎师弟，你笑什么！”
“哈哈，抱歉，师姐。”
九黎仍是笑个不停，“师弟只是没想到……做林雪颜的师兄真不容易。瞧这出戏环环相扣，精彩纷呈，让她炼丹，真是屈才了。”
“你——你到底是何意！”
云瑶几乎就要骂出声来，但被微生羽淡淡瞥了一眼，只能将到嘴边的呵斥咽了回去。
“什么？雪颜师妹她？！”
大吃一惊的还有屠韵芷。
事发至今，她也只以为是柯文彬陷害，从未怀疑过林雪颜。
怎么也没想到……
屠韵芷想起往日种种，想起林雪颜娇嗔天真的脸孔，想起她状似无意却似乎充满深意的抱怨……
她只觉耳中轰鸣阵阵，震惊之下，几欲昏厥。
丰笙奇怪道：“小师弟，你说林雪颜做戏？你可是知道什么？”
九黎笑着对那位器鼎阁弟子道：“肖师兄，还是请你为我师兄解惑吧。”
此人却不正是肖晨。
他看九黎在这种场合还笑得这般欢，颇觉无语。
此时被众人的目光盯上，肖晨不慌不忙，上前行礼道：“晚辈器鼎阁肖晨，乃阁主座下第六亲传弟子。在此见过清晏师伯，清澜师叔，诸位道友。”
“原来是肖阁主的高徒，有礼了。”
仍是丰笙出面，他笑道：“肖师弟此来，不知有何事告知？”
肖晨便是为此而来，自然不含糊，直言道：“三年前，肖某在地级阵法师的传承之地，意外结识了九黎师弟，顾师弟，还有屠韵芷，柯文彬以及那林雪颜。”
“肖某钦慕二位师弟风采，有心交好，便邀请他们参加了弟子集，后来也有一些交往。
其余三人却只是一面之缘，再无往来。
不想，就在一年前，肖某再次见到林雪颜，此女对我多有勾`引。肖某心生疑虑，便同她虚与委蛇——”
“你胡说！”
云瑶真人忍无可忍地打断道：“大殿之上，岂容你说些污言秽语！我徒雪颜天真纯善，岂是你口中那等谄媚小人，休要污蔑！”
她说着，忍不住迁怒地看向九黎。
“九黎师弟，你若要怪罪，待将我那两个不肖徒儿抓回来，同他们当面对质便是。何必要让一个外宗之人掺和进来，尽说些妄悖之词！”
九黎听了也不恼，笑笑道：“师兄已派人寻找二位师侄，师姐不妨多些耐心。”
云瑶真人还要再说，就感觉一道冰冷的灵压迫近。
“你继续说。”
微生羽对肖晨说道。
肖晨忙道：“是，清澜师叔。”
云瑶真人：“……”
她捏紧双手，咬了咬牙，不甘心地沉默了。
只听肖晨继续道：“那林雪颜同我交往一月，许是觉得笼络住了我，便露出首尾来。”
“她几番暗示，试探我是否对九黎师弟的储物镯感兴趣。
肖某这才知道她的用心，原来是想怂恿我杀九黎师弟夺宝呢。
我想，约莫是当初在传承之地，见我对九黎师弟的储物镯有所留意，让她瞧见了，以为我觊觎九黎师弟的宝物吧。
“天地良心！
肖某一介炼器师，自负有些眼力。不过是看出九黎师弟的储物镯有些神妙，见猎心喜，才多看了两眼罢了。
“明白了此女险恶用心，肖某便也懒得同她周旋，只传讯知会了九黎师弟留心此人，便就同她划清界限了。”
丰笙沉吟道：“单凭这些，也无法给林雪颜定罪。肖师弟可有确实的证据吗？”
肖晨笑道：“这却是不巧。”
“肖某近日得了几块七品火石，想送一些给九黎师弟，向他讨一炉丹药，今日才登门拜访。不想，就听说了九黎师弟和顾师弟遇难。肖某为两位师弟捏了一把汗，惊怕之下，想起了一桩事来。”
丰笙瞅他，心中腹诽，这家伙说故事呢。
就不能说痛快些！
但肖晨到底不是药仙宗人，丰笙还是礼貌道：“不知是什么事呢？”
肖晨道：“不瞒诸位，肖某曾无意中撞见林雪颜，同浩剑宗的林宿真人会面。因曾听家师说过一些往事，故而记在了心里。今日听说九黎师弟的遭遇，肖某就想起此事来，至于内情如何，却要请诸位自行斟酌了。”
“是他！”
丰笙的脸色都变了。
一听说这里头还有林宿那个小人的事，丰笙对肖晨的说辞立刻信了七分。
他转身对掌门道：“师父，我这就传信去浩剑宗，让他们请林宿真人过来对质。”
九黎适时道：“师兄莫急。之前师祖听了肖师兄的说法，便说要去请教衡锋尊者如何教的徒弟。我们不若等他老人家回来，看看那林宿是何说法。”
丰笙：“……”
众人：“……”
殿中有些资历的人，立刻就想起百年前太上长老将衡锋尊者的峰头打得稀烂的事，顿时觉得头皮一麻。
微生羽也是眸光一动，问道：“徒儿，你说你师祖去寻衡锋剑尊了？”
“是的师父，去了约莫有两炷香（十分钟）时间了。”
九黎连忙应道。
微生羽点点头，不说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九黎的错觉，他仿佛看到自家冷若冰雪的师父眼中，闪过了一丝……幸灾乐祸？？
掌门咳了一声，道：“丰笙，你遣人去寻林雪颜与那柯文彬，务必将人找到。至于其他的事，等太上长老回来，再做计较吧。”
“是，弟子这就去办。”
丰笙应下了。
与此同时，浩剑宗。
轰——
一声巨响，震动了整个浩剑宗。
紧接着——
铛！
宗门警钟仓促地响了一声，又哑了。
浩剑宗掌门飞到半空中一看，就看见自家剑尊灰头土脸地，从变成废墟的山头里爬出来。
……何其熟悉的一幕啊。
再一看不远处那个红衣猎猎的身影，趁对方发现自己之前，赶紧溜了。
第八十一章
九黎他们没有等太久，太上长老就回来了。
一样东西被丢在殿中，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鲜血淋漓的人。
九黎不认得，却有不少人认出来了。
地上躺着的却不正是衡锋剑尊的记名弟子，林宿真人么！
太上长老的声音随即响起，“清晏，审问清楚后，按我宗律令处置。”
他并未现身，留下这一句话再无他言。
掌门不敢怠慢，起身恭敬道：“弟子遵命。”
说着，他看了看林宿，朝丰笙使了一个眼色。
丰笙会意，下了阶梯走到堂下，俯身瞧了瞧。
他见林宿虽被打得很惨，血肉模糊的，但神志清醒得很，便就问道：“林道友，此番为何请你来，你心里应该有数，不用我多嘴了吧？”
林宿费力抬起头，看也不看丰笙，在殿内环顾一周，盯住了微生羽。
此时此刻，他撕开了平日温润如玉的伪装，眼神充满戾气，冷笑道：“你和你徒弟，还真是命大！”
面对他恶毒的视线，微生羽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你！”
这般“目中无人”的反应更刺激了林宿，他又恨又怒，竟是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九黎：“……”
师父干的漂亮！
原本义愤填膺的丰笙见到这一幕，也不由一乐。
随即，他收敛容色，沉声道：“林真人，果然是你勾结我宗云瑶峰弟子林雪颜，用凤凰吟之毒谋害清澜师叔和九黎师弟。你二人究竟如何勾结，如何预谋，如何算计，速速说来！”
“呵，师父有命，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林宿全无悔意，仗着他师父衡锋剑尊欠着林家因果，也不怕药仙宗人杀他，冷笑道：“这事要怪，就怪你们挑弟子的时候没长眼睛。”
“我虽然看微生羽不顺眼，乐于给他找麻烦。
但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也不至于要他的命。是你们宗那个叫林雪颜的，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我和微生羽的恩怨，寻我献媚，自荐枕席。她送上门来，我瞧她有几分姿色，随手就受用了。”
“……”
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话，云瑶真人身体摇晃了两下。
她脸沉如墨，却再不像之前斥责肖晨时那样，坚信徒儿的清白了。
林宿没管药仙宗人如何反应，强忍伤势坐起来，理了理法衣，面上满是讥诮。
“几个月前，我听师父说，你们太上长老给他送了一瓶丹药，是微生羽炼制的上品地级丹。我心里不痛快，就喝了点酒。那林雪颜当时问我，就真的甘心这么让微生羽带着徒弟去擎天大陆么……”
却说那一日。
林宿在林雪颜身上发泄一通，还是没消解胸中郁气，便起身喝酒浇愁。
林雪颜披着薄纱，风情万种地攀附在他肩头，娇声问他：“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您不高兴了？”
林宿早知她嫉妒微生羽的徒弟，嗤笑道：“还能是谁。清澜峰那个，突破成地级丹师，跟我抖威风呢。”
“他突破地级了？”
林雪颜吃了一惊，皱眉道：“如此，真人以后要再同他论高下，却更难了。”
“哼，让他得意吧。反正日后也碍不着我了，管他呢。”
林宿仰头闷了一杯酒。
林雪颜疑惑道：“真人此话怎讲？”
林宿笑笑，“我师父说，这次内宗选拔，微生羽就要带他徒弟回浩天宗去了。”
他今日之所以不高兴，其一是为微生羽的突破，其二就是为内宗选拔了。
林宿运气不好，当年他内宗选拔时，刚好过了五十岁。而衡锋尊者耿直无私，也不肯为他通融，所以他连争取名额的机会都没有。
林宿对擎天中世界、对浩天宗满心向往，只能熬到元婴之后，才能一探究竟。
而他求不得的，微生羽却能轻易得到，这让他如何不恼恨？
林雪颜不知内情，连忙询问。
得知浩天小世界不过是浩天宗的附属，她对内宗自然也充满幻想。但同时林雪颜也很清醒，知道自己被选中的机会不大。
她与林宿一般无二的心胸狭隘，一惯将别人的优秀视作运气使然，认为天道不公。
林宿不喜欢微生羽，她更是对九黎嫉恨非常。
只是比起林宿来，此女心肠更为狠辣。
林宿嗤了一声，指了指九黎，对微生羽说道：“林雪颜不满他成了你的徒弟，她自己却只能屈就黄级丹师门下。”
“后来你徒弟筑基，还劳动整个宗门，连她的丹药都被强行征收了。
她那时就盼着你徒弟死在雷劫之下，可惜你徒弟命大。林雪颜自那以后就生了心魔，不将他除掉，这心魔就不能解脱。
从前不知道内宗选拔一事，林雪颜还能慢慢谋划，现在得知你徒弟就要远走高飞，可不就急了么。”
微生羽眉眼一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林宿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哈哈笑起来。
他快意道：“林雪颜不知从哪里得了一瓶凤凰吟，想出了一条毒计。她知道你徒弟宝贝他的灵兽，就央求我赐了一些兽灵草。这之后的事，我没插手，全凭她去做。没想到，还真让她将毒草送到你徒弟手里了，只可惜，功败垂成啊。”
他一脸失望地叹气，随即见药仙宗人表情难看——其中一个女修，似乎就是林雪颜的师父，更是受不住打击地倒在地上，立刻又高兴起来。
林宿笑呵呵道：“事情就是这样了。我可没做什么，充其量只是知情不报。清晏掌门，单凭这些，你宗律令打算如何处置我啊？”
看他有恃无恐的模样，掌门的眼眸沉了沉。
丰笙也很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