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悱恻时，莫非蘅看着他的样子；
他犯错时，莫非蘅替他收拾烂摊子，然后同他讲上几个时辰的道理，问他“下次还犯吗？”的时候，得意却满是温柔的表情；
他受伤时，莫非蘅一言不发，满眼心疼的样子；
还有他闭关日久，踏出闭关室时，踩进莫非蘅留下的符阵，看到他留下一句简简单单的“想见你”时，那种不由自主就生出的欢喜……
莫非蘅年少老成，责任心极强。
哪怕他那时不过二十岁，但与“年过百岁的云霄”相处，却总是作为包容那一方，可靠又体贴。
相处久了，“云霄”都忍不住露出本性，和他卖乖讨巧。
莫非蘅很吃这一套。
他是个爱照顾人的，恋人粘人邀宠，他越是呵护怜惜。
就算在双修时，“云霄”做那些弄哭他的事，撒撒娇，求一求，莫非蘅便心甘情愿。
如此惯得“云霄”得寸进尺，撒娇弄痴，技艺娴熟，越来越放肆……
回忆越清晰，辰骁却越清醒。
他明白，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不论他怎么挽回，再如何不愿面对，都已破镜难圆了。
九黎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见他脸上的表情忽悲忽喜，却是眼皮子一跳。
他暗道，浮生一梦已经不剩多少了，辰骁真醉了还好，要是没睡着反而闹起来，就不好收拾了。
想了想，九黎放下酒杯道：“肖兄，事已至此，你就算把自己喝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与其追求一个虚幻的梦，不如早日认清现实，免得将师伯待你仅剩的一点情分，也耗空。”
辰骁喝酒的动作一顿。
他眯着狐狸眼看向九黎，沉默半晌，才放下酒坛道：“如果我说，我辰骁平生只爱过一人，只和他上过床，你信吗？”
九黎愣了一下。
他不觉得辰骁有说谎的必要，这话虽然糙了点，但九黎对辰骁的观感好了不少。
九黎收了三分鄙夷，仍是没好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说着，他忍不住吐露了一句真心话：“肖兄，不是我说，你都九劫散仙了，不好好闭关准备飞升，干嘛非要老黄瓜刷绿漆，跟小辈玩游戏？”
辰骁摇头，“我未曾兵解，不是散仙，充其量只是渡劫巅峰。”
“嗯？”
九黎没料到他会如此说，心有疑惑，却仍嗤笑道：“那又如何？”
是渡劫，还是散仙，也没什么区别。
还不是年纪一大把的老妖怪。
“您老闲来无事，要探究界珠的隐秘打发时间，手段多的是，何必用这种不上台面的伎俩？
骗财骗色不够，你还欺骗感情？”
九黎撇了撇嘴，续道：“原本就是你有错在先，如今莫师伯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你若真心爱他，为何还要将他拖入泥沼？做人不能太自私，总不能因为你喜欢师伯，师伯就得作践自己，让你高兴吧？”
辰骁：“……”
“嗯，九黎兄说的——”
木川流听了这一席话，大为赞同，正下意识要点头，就被路星辰捂住了嘴。
木川流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打了一个激灵，赶忙往师兄身边躲了躲。
辰骁没理会他，往嘴里狠狠灌了一口酒，而后笑了一声。
“脱离苦海？”
辰骁摇了摇头，苦笑道：“若真如此，我放手又何妨？我再混账，也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阻他飞升，让他堕入心魔。只是，我没想到，他为了摆脱我，竟然，竟然……”
直到此时此刻，辰骁眼中才真正露出痛苦之色。
九黎心里咯噔了下，“什么意思？莫师伯怎么了？”
“他斩了情根。为了摆脱我，他竟斩了情根……”
辰骁呐呐说着，满脸都是悔恨。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事情，却要从三个月前开始说起。
那日在北溟海斩杀了天机锁，辰骁顺势来浩天宗拜访，得寸进尺地进了莫非蘅的蘅霄陵。
莫非蘅挥退了陵中弟子，亲自在蘅霄陵外恭候他大驾。
辰骁一见他，立刻就换了一张脸。
真·换脸。
那张属于“辰苍”的俊雅面容，换回他的真容，毫不客气地黏着莫非蘅。
辰骁趴在他肩膀上，一双狐狸眼笑成小月牙，笑眯眯道：“蘅儿等在此处，可是同我一样迫不及待想见你了？”
莫非蘅没理会他。
抬手，他以灵力托住了从飞剑上掉下来的带路弟子，温和笑道：“师侄回去吧，此处有我招待即可。”
“……是！弟子告退！”
被辰骁变脸惊住的元婴弟子，重新踩上飞剑，逃也似的跑了。
辰骁没管他，抱着莫非蘅颇有些可怜地说：“蘅儿，我受伤了。你看，我丹田受创，得养个十年八载，还不能动武，否则伤上加伤。旁的地方我不安心，就让我留在你这里养伤好不好？”
他说的倒不全是虚言。
为了对付天机锁，辰骁强行打破修为禁制，触动了飞升劫，后又压制避劫，这一来一回自然有些损耗。
但若说真受了什么样的重伤，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一年复一年，什么时候养好伤还不是他说了算？
且看辰骁这番作态，是打定主意赖在蘅霄陵不走了。
莫非蘅不置可否。
他维持着礼貌、甚至可以称得上恭敬的笑容，道：“前辈，可否请您站好？”
“……叫什么前辈，蘅儿太见外了。”
辰骁讪讪地站直了，只是还拉着莫非蘅的手，不肯放开。
莫非蘅也没甩开，仍笑得风雅无边。
转身引他入陵，莫非蘅道：“前辈说的哪里话，毕竟我是听着你的事迹长大的。说起来……还未请教前辈名讳？云霄，肖晨，辰骁，亦或是辰苍？又或者，是旁的我不知道的名姓？”
辰骁：“……”
辰骁说了自己的真名，而后讨饶道：“蘅儿，我也不愿这样。只是当年我渡劫之际，领悟了一门功法，我管它叫九转轮回诀……”
九转轮回诀，有无限神妙。
辰骁的真实修为，停留在渡劫巅峰，却有九劫散仙的实力，就是因为修行了这门法诀。
它并非简单的封印修为重修，而是待修炼至渡劫巅峰，濒临飞升之际，以无上功法塑造全新的灵根，开辟出全新的丹田，从引气入体开始，重新修炼，重新历劫。
待到第二灵境再度圆满，将元婴、神魂、丹田、灵根、乃至参悟的第二种天地法则与本体相融。
这便有了相当于二劫散仙的实力。
之后，再度封印修为，塑造新的灵根，开辟新的丹田，修炼第三灵境。
如此，周而复始。
正是因为这门功法，需从练气小修士开始修行，辰骁索性入世修行。
他以不同的身份，游走于各个世界，经历不一样的人生，在重修灵境的同时，打磨心境。
及至五百年前，辰骁的九转轮回决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第九转。
只待修行圆满，就要飞升。
也是因此，辰骁结束历练，回归家族，恢复了本来的容貌姓名。
一法通，万法通。
哪怕这第九灵境，辰骁修行的是不同的功法，参悟的是不同的法则，修行起来轻车熟路，没有一点难度。
正闲极无聊，他偶然听属下汇报说，历经三千年他们还没窥破浩天宗的最高机密——界珠的玄机。
辰骁一时来了兴致，化身擎天商行的少主，决定亲自来探一探浩天宗的深浅。
浩天宗将这个秘密保守得太严密了。
就算将浩天宗人的界珠法器夺走，在抹去原主神识时，法器就会自爆，不留下一点痕迹。
辰骁在浩天宗铺开一个巨大的情报网络，探查多年，却仍一无所获。
不过，他并不着急。
事实上，辰骁只将此行当作消遣。
——只看他在擎云宗宗主求上门，想用女儿与擎天商行少主联姻时，都愿意配合，就可见他完全没把这段经历当真。
如此消磨了两三百年，浩天宗的少宗主浩天蘅，意外陷入魔修洞府的消息传来，原本已经准备无功而返的辰骁看到了转机。
他化身“云霄”，亲自接近浩天少宗主。
他那时没想到，一时的好胜心会结出这样的苦果。
大概是老天爷看不过他走的太顺遂了，竟让他遭遇了情劫。
非但没有探明界珠的底细不说，还行差踏错，一头栽进心魔的无底洞里，乱了道基。
不得不将已经修炼至大乘期的第九个丹田，乃至第九神魂毁去。
哪怕丹田和灵根可以重塑，辰骁依然受了不轻的伤，这才使得“肖晨”修炼了五六十年，还只是金丹后期的小修士。
这些细节就不必向莫非蘅说明了，总归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辰骁只道：“我那时接近你，确实是别有所图。但我同你欢好，却不是因为你是浩天宗的少宗主，不是因为界珠，它还不值得我出卖自身。都是因为蘅儿太讨人喜欢了，让我神魂颠倒。一靠近你，我就什么都忘了……”
“哦。”
莫非蘅一脸冷漠。
他看向又黏上来的辰骁，挑眉道：“当年？不知前辈这当年，是指哪一年？”
找了一个小相好，对年龄格外忌讳的辰骁老前辈：“……”
正想说什么将这个话题混过去，就听一阵“啾啾啾”的叫声靠近。
一抹绿影落在莫非蘅的另一边肩头，翠翎莺好奇地看着抱着临时饲主，占据他另一边肩膀的男人。
莫非蘅摸了摸赢洲的翅膀，眼中的冷淡散去，露出一点真实的笑意。
“赢洲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闻声，赢洲立刻将辰骁丢到一边，从羽毛里掏了掏，捧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绿壳妖兽蛋。
莫非蘅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云翡雀的蛋。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赢洲想养它？”
“啾啾！”
赢洲朝他点了点头，圆溜溜的小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莫非蘅确认它不是想吃鸟蛋，笑道：“好，过会儿我让人给你搭一个新窝，让你养它。”
“啾！”
赢洲高兴地蹭了莫非蘅一下，在辰骁嫉妒的目光中，欢欢喜喜地飞走了。
辰骁有些吃味道：“这不是九黎师侄的灵宠么，怎么在这儿，还和蘅儿这样亲近。”
莫非蘅笑笑道：“黎儿在闭关，将它寄养在我这里。”
说话间，两人踏入蘅霄殿中。
辰骁的神识扫过殿宇，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眼中绽放出惊喜之色。
“小蘅！”
莫非蘅闻声回头，冷不防就被辰骁抱紧，眨眼出现在寝殿种着的一株忘情木旁。
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被转过身，背抵着树干，让辰骁在嘴唇上偷去一吻。
狐狸眼笑眯眯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欢喜。
他抵着莫非蘅的额头，说：“原来，这些蘅儿都留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蘅儿舍不得我。”
这忘情木的果实，是制作忘情香的主料。
点燃此香，会让人在一定时间内忘记想要忘记的事情，故而以忘情为名。
莫非蘅若果真释怀，又怎会在寝殿中种这样一棵灵木？
何况，树下埋葬的全是自己曾经送给他的东西。
虽然确如莫非蘅所言，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
但这些“遗体”，他到底没舍得毁尸灭迹，甚至埋在卧室这样私`密的地方。
这是不是说，他也同样念念不忘……
辰骁的欢喜溢于言表，莫非蘅无动于衷地看着，没有表示。
辰骁见他闹脾气更是心中躁动，狐狸眼中笑意浸透，低头同他耳鬓厮磨，含笑道：“我听说，蘅儿赠了那翠翎莺一株相思树。这树，是为我种的吗？还有这蘅霄陵……蘅儿也想我，是不是？”
四目相对，犹如天降星火砸落平静的心湖，莫非蘅蹙了蹙眉，终于开了口。
他道：“怕是要让前辈失望了。”
“当年不知前辈身份，小子不自量力，蒙前辈临幸不曾感恩戴德，还想回敬一二。
故而，在探明印和风的身份后，造了这蘅霄陵，留下诸多破绽。
原想借此迷惑“云霄”，利用他潜入擎天商行，予以反击。
没想到……”
莫非蘅笑了笑，“在我闭关稳固化神境界的时候，你先一步去了浩天小世界，白费了我一番筹谋。”
莫非蘅身为浩天宗的少宗主，何尝不是心高气傲？
摆脱了情爱的枷锁，弄明“云霄”的居心，不回以颜色，非他作风。
只是没想到，万事俱备，那阵东风却迟迟不来。
如今，这风倒是等来了，却是一阵能将浩天宗毁于一旦的狂风，莫非蘅自然不可能以卵击石。
既已作罢，莫非蘅说的也很坦白。
辰骁：“……”
很明白他没有说谎的辰骁颓丧地趴在莫非蘅身上，“蘅儿，你就不能骗骗我么。”
莫非蘅回说：“晚辈不敢。”
辰骁抱紧他，抱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小蘅，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做到。”
他对自己的魅力实在没有信心，干脆抛出了莫非蘅难以拒绝的诱饵。
莫非蘅皱了皱眉，叹息道：“前辈的提议我很心动。”
“得你一人，浩天宗不出百年便能成为擎天大陆第一宗门，甚至可以在大世界立足，成就更大的基业。
这是我毕生夙愿，若许我半生，能得如此殊荣，我很愿意配合前辈。
只可惜，我已斩情根，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只能对前辈说声抱歉了。”
……
斩情根？
几个小辈听得一知半解，并不能真正明白其中利害之处。
但看辰骁痛不欲生的表情，都知道斩情根的后果一定很严重。
九黎心里一沉，连忙询问小白。
小白道：[主人，斩断情根者，道基有缺。除非改修斩情道，将与道侣之情、与血亲之情、与朋友之情、与人之情、与物之情、与己之情、与苍生之情，此七情全部斩灭，否则，无法体悟圆满的天地法则，不得飞升。]
“什么？！”
九黎大吃一惊。
路星辰见状，连忙看向他，问道：“如何？”
木川流更直接道：“九黎兄，斩情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莫师伯有什么妨碍吗？”
九黎将小白的判断说了，路星辰眉头一皱。
他虽和莫非蘅接触不多，但短短几日相处，也足够让他了解这位浩天宗的前少宗主，是何等人物。
莫非蘅重情重义，绝不可能为了飞升，斩去亲情，覆灭浩天宗。
……这注定是一条死路。
木川流更忍不住偷偷瞪了辰骁一眼。
莫师伯多好的人啊，就毁在这老王八手上了！
他的眼神太过直白，路星辰虽也对辰骁颇有微词，却更为忌惮。见状，赶忙将他拉到身后，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木川流撇了撇嘴，收回了放肆的目光。
辰骁这会儿哪还有心情同他计较？
他看着九黎，目带期许道：“九黎师侄，你能否代我请教那位前辈，蘅儿这般可有挽救之法——”
“贱`人！”
突然，一声暴喝打断了辰骁。
众人霍地看向出声的人。
却见，刚才沉默喝果酒的赵盈狠狠砸了手里的杯子，指着辰骁的鼻子又骂了一次：“你这个贱`人！”
九黎：“……”
路星辰：“……”
……这是醉了？
果汁都能喝醉，酒量未免太浅了吧！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道友，瞎说什么大实话呢，活着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赵盈V587！给师妹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