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诏书传至,使得本在府中悠然自得的四皇子燕煦不得不随诏入宫。
时至黄昏,斜阳西下,晚风微醺。
东宫,偏殿。
站在窗边的燕煦,正抬目看着远方天际最后一线光亮被暮色吞没殆尽。
夜幕已临,空气中湿意加重,使得本就有些清冷的宫殿更是多添了几分寂寥。
而燕辰就是在这明暗交汇之时,步入偏殿之中的,他看着站在窗边的燕煦,及其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裳,不由皱了皱眉,上前出声道:“身体不适还站窗边吹风,是想病得更重?”
“大哥。”燕煦闻声回头,眼底的欣悦之意几近溢出,但他也没忘了礼数,躬身行礼,再抬头时,脸上带着一个很好看的笑容,唇角向上提起,眼角往下一弯,有些欢喜又捎些抱怨,“哪呢,生病可难受了,我才不要病的更重。”
燕辰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话期间,燕煦不间断地吸着鼻子,以示自己现在相当的不舒服,对现状很不满意,微顿了会,又开口道:“再说了,还不是大哥你的人不好,我要喝茶不给,要喝酒也不给,所以你可怜的弟弟我啊,也就只能临窗喝喝西北风,再配配窗前这几颗不伦不类的竹子了。”
燕辰顺势看向窗外,眼底一丝笑意不自觉地露了出来,院子里的那几颗竹子是少年时阿寻亲手种下的。彼时,其与己,相识不过三载,分明都只是半大的孩童,可不知为何每日总有说不完的话,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便是入了夜也不愿分开,每每依依惜别。
长此以往,宁贵妃便干脆准许对方宿在宫内,就在这院子的另一个房间里。
当时阿寻是怎么说来着?
居不可无竹。
所以他愣是在院子里种了一排的竹子,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这么几颗,零零落落,不伦不类,倒是自己一直没舍得移动,便一直这么放着了。
“生病了还想喝酒?”燕辰只失神一瞬,便回了过来,上前,将燕煦引离窗边至室内坐下,“就该早些宣你进宫,免得你在自己府上胡闹。”
燕煦吐了吐舌头:“大哥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才没胡闹,我可乖了,是我自己主动要宣的太医。”
知他的性情,燕辰也不多话,转而对领头的太监总管点了点头。正随侍身后,无声地吩咐后面宫人将大开的窗户关上的太监总管得令,向外一招手,屋外等候的宫侍们鱼贯而入,将晚膳一一摆上。
奉上的食物,种类不多,色泽也很清淡。
“虽然不是什么大病,经过这几日的调养,你这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但为防万一,今日这膳食还是得用点清淡的,你将就将就。”大襄皇室虽自东都发家,但祖上却是南方人士,故而皇室中人大都嗜甜,口味也以清淡为主,便是宁贵妃亦如此,但燕煦却是其中特例,他自幼就口味重,无辣不欢,是个不择不扣的咸党。
看着燕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苦下来的脸,燕辰不由失笑道:“等你病彻底好全了,大哥再陪你用一顿川菜。”
燕煦看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但其实,燕煦的内心一点也不为难,反而很高兴。幼年时的那场动乱,若非燕辰竭力保护,这世上只怕早已没了燕煦这个人。
当年那个只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大哥,那个在叛军面前毅然地挡在自己面前的大哥,这么多年来,午夜梦回,燕煦一直不曾忘记。
那些超出纲常伦理以外的感情在燕煦的心中缓缓滋生,发酵。
他想过放任无视,任由这些感情在时光洪流中消失。
可这世间诸事,又岂能事事遂人心意?
尤其是感情,恩义皆可偿,唯独喜欢不能偿;恩义皆可断,同样唯独喜欢是断不了的。
他做不到。
时间于他而言,反而成了这世上最好的良方,最初的心动早在光阴的沉淀中消去,爱情丧失了原有的轰轰烈烈,而转为刻骨铭心的隐忍。
可就因为他们是兄弟,就因为这层血缘的禁忌,所以他只能永远遥望。
他也做好了一辈子爱而不得的准备。
可偏偏,这世上还有一个姚寻。
同样违背纲常,同样不容于世,凭什么他姚寻就可以,而自己就不行了?
就因为这层血缘吗?
姚凌云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一直横亘在燕煦的心间,无法拔除,令他不甘。
可即便再不甘,再愤恨,燕煦也很清楚的明白,他与姚寻,总归是不同的,如果没了这层血缘关系,那当年的燕辰又岂会那么拼死地保护他。
那件震惊天下的惨案,燕辰亲身经历,而彼时,燕煦尚未出生。
旧历775年,时年,燕辰才四岁,尚未正式称帝的启帝燕湛军威赫赫,百战百胜,行军过处,民众们无不奔相告走,夹道欢迎,使得本是当时中原最大势力的西南一脉濒临城破。而任谁也没有想到,狗急跳墙的西南王族竟会如此泯灭人性,他们派遣死士潜入东都,以人体为弹药,炸毁了大襄当时的临时行宫,燕式皇族在那一夜尽数凋零,除去在外征战的启帝本人和宁王燕骁,燕辰是那场动乱中唯一的幸存者。
他是被他的兄长们拼死护下的,所以此后燕辰分外的注重手足之情。
食不言,这是天家的礼仪。
一顿饭,二人吃得几近无声。
晚膳过后,兄弟二人温了点米酒,对坐浅酌。
米酒性温,且度数不高,晚间喝点有助睡眠。
燕煦喝了口酒,放下杯子,注视着燕辰,略有些斟酌着开口道:“大哥,我近日在读论语,对其中所说的君子之道,不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