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沉默着没有开口。
她不懂对方为什么要这样问,更不知道对方这样问的深意何在……眼前的燕平王世子,似乎已经超越了钟意可以的理解范畴。
这是自然的,他喝多了,钟意想,不能跟喝多的人醉鬼计较。
更不能把喝多了的醉鬼的话当真。
但自己今日来为的不就是如此么?钟意忍不住又踌躇了,醉鬼不认账又何妨,现在他喝多了,岂不是该更好骗了点?反正正常情况的话,有些事情,是根本就不会发生的。
比方说,对方把自己腰上的同心佩解下来,放到小几上。
那个对钟意来说触手可及的小几上。
“小北山上,我是提前清过场的。”裴泺感觉自己喝了两碗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用,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现在还是睡过去比较好,比较安全,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做的事、许下不该许的承诺。
但偏偏裴泺现在又精神极了,那股想要冲破什么的欲望在他胸口蒸腾着左突右撞,直引得他不断犯戒,不断沉沦,不断放纵:“陛下和长沥他们都不知道,当然,也许都看得出来,毕竟大家都不蠢……不过我没有跟他们说,小北山上,是我亲自去说的要清场。”
裴泺确实喝多了,这一段话说的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钟意还是听明白了。
——今天换成除了这位裴泺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钟意都尚还有三分辩驳“偶遇”的余地。
但偏偏是这位亲自去说要清场的世子殿下站在这里。
或者说,偏偏是这位世子殿下去清的场。
他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吩咐的、都吩咐了谁,也很清楚,那些所谓的偶遇巧合,并没有真的像它看上去的那样巧。
更何况钟意的演技也并不真的如何高明,今天在场的人,不过都是笑着装糊涂而已。——而至于佳蕙郡主,大概是那个连装都懒得装的。
钟意陡然有种被人扒光了站在大太阳底下的羞耻感。
其实也不差什么了,不过一个是裸露身体,一个是袒露心底。
“我,对不起……”钟意低下头,她不想哭的,也觉得这时候哭的话实在是太矫情,但当难堪的眼泪真的涌上眼睫时,钟意又只好在心底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这时候哭一下,似乎能搏一搏对方的同情,也不算错了。
“舅母想我嫁给定西侯世子。”其实真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钟意并没有裴泺以为那么羞耻,毕竟在生死折磨的大事之前,女孩子的矜持啊什么的,对钟意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起码并没有对面的人以为的那么重要。
钟意迎着对面人陡然柔和下的神色,木木地补充道:“可是我不想。”
其实世间的很多磋磨折辱,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句“可是我不想”而已。
有很多人有勇气说出来,拒绝掉了,或者拒绝不掉,也有更多的人根本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比如上辈子的钟意。
这也算是一个长进了,钟意想,无论最后成与不成,自己都比上辈子强了点。
裴泺闭了闭眼,拉过钟意的手,把刚刚从腰间取下的那枚同心佩轻轻地放到了钟意手心里。
钟意略带茫然地仰头望着他。
这茫然里,隐隐含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这个小姑娘似乎并没有较为客观地意识到过自己美貌的威力,那么看过来时,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诱/惑。
裴泺的喉结微微动了下,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俯过身去对她做些足以抹消那分天真的事情,但终究是克制地站定了,低低地开口道:“我也一样,母妃想我娶一个人,我……不想。”
裴泺想,其实真要论的话,不是他不想,而是对方不想吧。
应该是因为惊愕,小姑娘那双本就又圆又大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圆更大了,可爱得让裴泺忍不住想摸一摸。
他也确实就那么做了。
钟意惊惶地闭了闭眼,长长的眼睫扫过裴泺的手心,扫得他的心莫名定了下来,某个适才突兀浮现在心头、本还有些盘旋不定的念头骤然就此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