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子分明已经是孤魂之身,没有呼吸、浑身阴冷,两人之间分明隔着一段距离,明微却觉得有温热柔软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耳廓上。
他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一阵战栗感自脊椎末梢升起,直窜而上,酥麻了他半个身子。随后,他的心跳才骤然反应过?来,有如失序般剧烈狂跳起来。
砰砰、砰砰……这心脏好像从未如此鲜活,非要从胸腔中跳出来给她看看似的。
仅仅因为她一句话。
明微整个人如临大敌,捏紧手指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可君云霄毫无知觉,她像是说了一句寻常的玩笑话似的,又觉自己失礼,已低头下去了。垂下的长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见她的神色,但那微露的嘴角与浑身的姿态,分明是恭谨的。
“师尊恕罪,弟子失仪。”
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话,若不是他无故敏锐,寻常师徒友人之间,哪里会有什么“失仪”?
明微心中一半恼她语含嬉笑,像故意逗他,另一半却恼她只知在他面前谨守师徒礼度,丝毫不敢言笑。
两股力量撕扯来去,终究是后者占了上风。
“你,你我是师徒,修仙之路乃是逆天而行?,断绝尘缘,天地君亲师之中,天地君亲皆不?在,唯有师徒,是修仙之路上最亲密的关系。”明微努力将一字一句说得寻常,可这字句说出来,分明艰难。
“你我师徒之间,实不?该如此生分拘谨。你与他人谈笑自若,为何在为师面前谨守礼度?难道为师不?讲情面,动辄责罚么?”
不?,当然不是。君云霄在心中轻笑,语气越发恭敬,头也压得更低了:“不?,师尊误会了,弟子……弟子是担心弟子与师尊似静秋与守玉师姐、静溪与守贞师姐那般,会惹来闲话,说弟子与师尊……”
旧情难忘么?明微皱眉:“你修为进展异常顺畅,已用事实证明一心向?道,事到如今,谁敢多言?未免太过谨小慎微了。”
原来如此么?昆仑派难道以为,越是断情绝欲,越是修为精进?君云霄心思飞转,应道:“是,弟子明白了。”
“哼。”明微轻哼。
话说得好听,可她的样子还?是从前那般,在他面前连脸都不愿意抬起来。
君云霄语含笑意:“师尊之心浩瀚如海,弟子区区蜉蝣溪流,不?敢想其大、猜其深,便如夏虫不可语冰、蟪蛄不?知春秋。许多事,师尊若是不说与弟子听,弟子是猜不?透的。”
他不?说,难道她就不?愿意多花点心思去揣测么?还?是说……明微心中突的冒出一根刺。世上你愿花心思去揣测的,不?过?就一个萧明微罢了?
这念想未免逾矩。明微及时打住,转身在棋桌坐下。
君云霄闻弦知雅意,便问道:“师尊,也爱下期么?济灵峰新送了些青茶过来,弟子斗胆,愿以青茶一壶,换师尊手谈一局,如何?”
她终于愿意在这小小庭院中与他说些非关修炼的事了,明微当下心情大好,数年的积郁一扫而空,颔首道:“嗯。”
君云霄广袖微动,动作轻盈,不?多时便将青茶泡好,在棋桌旁坐下。
明微来过这院子、坐在这棋桌旁不?知多少次,但每次都是心浮气躁,今日才发现,她的棋盘、旗盒乃是一般的青檀木雕成,边角已见破损,棋子也是普通的黑白石子雕成。但棋桌上颇有使用痕迹,棋子也都是干干净净的。
难道她……
“弟子无事时,也会自己与自己下几?子,聊做解闷。”君云霄拿起黑子,抬起笑眸。“师尊先行?。”
那笑容胸有成竹,而他心中本能地清楚,她棋艺精湛无比。明微一下子被激起了胜负心,抬手便下了一子。
君云霄不?假思索,跟着一子。
他棋风凌厉杀伐,她的却是一片绵中藏针、柔韧不绝的做派,两人就着青茶,你一子我一子,恍然不觉时间流逝。
茶香袅袅,山风微拂,耳闻松涛之声,间或夹杂着落子的啪嗒声。至此,停云居方才有了最初的清幽之意。
不?是清冷,更非孤寂,只是一排清幽宁静。
“……”君云霄拈着最后一子,悬在棋盘上,久久未落。那白石做成的棋子被她纤白的手指夹着,竟显黯淡灰色。
明微看得心悦,也看得心软,竟不?舍得这一局下完。“不?碍事,下棋乃是消遣,修炼是正道。你若迟疑,今日便下到此处,明日再继续。”
君云霄也愁着如何不?着痕迹地输掉这局,闻言便将白子放回棋盒之中,笑道:“那弟子今晚可要好好想想了,明日必定?赢了师尊。”